段之二 枯骨画皮(三) 我自然是贪玩的。人前扮得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如今都做了鬼了,可想而知,谁还惦记着那人世间的凡俗规矩?况且色乃人之天性也。我二话不说拔腿就跟着白霜往奈何桥去。 我在人间就常听得奈何桥一说,说人如是投胎过河,必要喝下孟婆的汤,这样才能洗净前生忘却前尘不顾一切地去投胎。再多所爱、所恨、所愿,也抵不过这一碗汤。然而,每每路过奈何桥也能看到盛放在那儿的曼殊沙华,如同一袭红衣,静等你归来。你见它,若是能回想起前世,伤感或是喜悦。却也只能永生永世,花叶相离,不得再见。 我虽不知孟婆汤到底有多大的功效,但我听说人间有忘川这个地方,如若从忘川跳下,饮忘川水,还能再度活过来。但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话本里有个草原上的公主,爱上了隐瞒身份的中原的太子顾小五,怀揣着对他的些许情谊,最终获得满纸谎言,被害的家破人亡。她知道真相之后,一跃从忘川跳下。本以为这样可以重头开始,我看着话本心想。没想到辗转反复,终逃不过一死。 我想这情是□□,要是没有那个对的人,我自然是半分也不肯碰的。心思百转,打情骂俏,笑意妍妍,不过是虚情假意是喂给别人的□□。别人信了或是不信,与我何干。 我自揣着自己的真心就是了。 “姑娘,你不去了么?”白霜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仍是有些愣怔。 我低了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抬起头正色道:“哪有不去的道理。我初来乍到,一定要见识见识人间的美人与鬼界的美人有何不同?我们快去吧。说不定花公子一会儿就不在那儿呢?” 白霜被我搪塞了过去,又开始一面笑嘻嘻地带路,顺便介绍城里的新奇的东西,看起来颇有些天真的小模样。 人岂非生前天真,死后才如此天真?我有些愣怔地想着。又随着白霜的脚步向前,来往的鬼形色匆匆地从我身边路过,忽略掉那些奇形怪状的魂体,枉死城的一切也不过是个死后的人间。纵情声色,笑骂歌舞,各有目标。我,何必,何来呢? “到了。”白霜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些许平淡之意。 我只是有些疑惑她为何不称我为小姐了,还是说这一路寥寥数语已让她觉得我平易近人,可以宽以待之?我向来抓不住重点。 只是眼神朝前方看去。只一眼就被那满眼的红抓住了,黄泉路两旁皆是延伸而来的彼岸花,花色炽烈浓郁,大片大片地连在一起,浸透满眼的血色,又像是翩跹燃起的大火,直欲把你灼痛。远目望去,又与河水连成一片,水也被染成红色,充满腥味,流着浓浓的血水般。 我满心满意地凝神望着,移不开自己的目光。只听得一个温和的声音缓缓地道:“这就是奈何。” 我不回答。我向来这样,有喜欢的东西或是感兴趣的东西时,我只管自己的在乎,只管自己的情绪。我当然也没有把这个公子的话听进去。 我只是看向了奈何上的那一座红黄黑三层的桥。上面红云缭绕,阴气笼罩,有一列队伍慢慢地向前移动。也有几缕幽魂在上面眺望远处。看着看着,便有几个从奈何桥上一跃而下。而奈何不起半分波澜,就好像那几缕幽魂从未出现过,他们从始至终只是奈何的一部分罢了。 “这是为何?”我有些惊异地捂着自己的嘴发问。 仍是那个声音,温和中又带着些许笑意,却说不出的让人心凉。“不过是鬼生漫长,等的无趣,又叫人绝望罢了。跳入奈何也不失为一种归途。” 我终于侧身看他。只一袭红衣妖娆,乌发垂于身后,他一支轻笛横于唇上,眼眉低低垂下,竟是一曲《凤求凰》。 我只是听着,俨然有几分熟悉之意,连心跳也似乎有了。于是眉目舒展,微微笑了起来。 然后我出口打断了面前的这位公子。有些漫不经心,浑不在意地问:“公子,吹与谁?”一旁的白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后,似乎有些惊慌地扯了扯我的衣袖。 那位公子不紧不慢地放下轻笛,也不看我,只是拢了拢衣袖。他的手指修长,有种玉质的莹润感,在那红色的外衣映衬之下,显得分外诱惑。 我从不知一个男人的手能好看到这种程度。 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顾自低眉垂目,别有一番风情。我有些看痴了。他旁边一个侍童冲上前来挡住了他的主人,“不要用你这么垂涎的眼神看着我家公子,真是不知廉耻!果然是从青楼出来的女子。” 白霜似乎是要为我辩解,她正准备开口之时,我噗嗤笑出了声,上前略略挑起面前这个侍童的下巴,脉脉含情地看着他,直到他面色绯红。 他身后的公子,含笑地开了口,“这位欧阳姑娘,请莫要再欺负木槿。”声音温和淡然,浑然不似这妖艳的外表,只让人闻见君子之风。 我退后几步,“哟,原来还是有个花名啊。” 那位公子微微躬身向我,“小童顽劣,我愿为他给姑娘赔罪。” 我笑了笑,“花公子不必如此,本是所言非虚,我的确为青楼女子。又何来道歉之由?” 花公子听闻,微微扬起唇角,“既如此,那小生就当欠欧阳姑娘一个人情。日后欧阳姑娘可前来寻我,我绝不推辞。也望欧阳姑娘莫要惦记前生之事,毕竟前尘往事,一死成空。在下告辞了。” 他转身离去,红衣如血,不知是那花,还是那人?只让我心如刀绞,我当下下定决心这个男人,我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