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山路上一队车马迎着缓缓升起的朝阳迤逦前行。
护送车队的兵士披坚执锐,在拖得极长的队伍中紧张地来回巡视,越是靠近目的地,越是不敢有丝毫松懈。
人人皆知,这是护送南楚陛下的亲妹妹——昭云长公主的送亲车队。公主和陛下自小一起长大,兄妹之间感情深厚,临行前陛下几番叮嘱,这一趟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只可惜这些人根本无从知晓,早在出发前,他们要护送的人就已经被掉了包。如今他们护送的人根本不是昭云公主,而是陛下本人。
陆长平端坐在队伍正中的华丽车辇中,被摇得昏昏欲睡,头上的簪钗步摇坠得他脖子酸痛。
打扮成女子,代替妹妹陆昭平来北卫和亲是他自愿的,可是这一路上的种种不便却超出他的想象。
不能骑马、不能大声说话,还要日日早起梳妆打扮……
车队千里迢迢日夜兼程,只为将他送到北卫,让他和那个暴君早日“成亲”。
陆长平思及此处,眉心不悦地蹙了起来。
那个暴君何德何能,也配娶他妹妹?
他与孪生妹妹陆昭平并非是先帝的亲生子女,先帝在世时终生未娶,便将为国战死的同母弟广陵王的一对子女过继到宫中悉心教导。
陆长平自小被当做储君培养,不必经历父子反目、兄弟成仇的夺位之争,日子原本应该过得一帆风顺。
可是他所在的南楚不是这片大陆上唯一的国家。
在南楚的北方有一强国名为北卫,不仅国土广阔,且国力与南楚相当。两国之间常有纷争,互有输赢。
之前的连年战乱使得两国元气大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可是自从北卫新君谢玄元继位之后,便毫不掩饰南下伐楚的野心,想尽办法在边境制造事端,想要与南楚开战。
贸然开战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陆长平不想理那北卫的暴君,但是那人却一次次挑衅,这一次竟然直接将主意打在了他身上。
陆长平继位之后既不沉溺女色,又不横征暴敛,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都在兢兢业业地治国理政。
若非要从他身上挑什么缺点,那便是在外人眼里他有些溺爱自己的胞妹。
而北卫的暴君不知是从何处听说陆长平的胞妹是南楚第一美人,几次三番恬不知耻地派人求娶。
那暴君是出了名的克妻,一连三任未婚妻均没活到大婚那天便死于非命。
再加上时不时听说对方喜欢发明诸般骇人听闻的刑罚屠戮妃嫔和大臣,陆长平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
谁知道,他越是拒绝,暴君越是来劲。前些日子竟然陈兵边境,扬言他不把妹妹嫁过来便会攻陷南楚。
陆长平其实并不相信暴君有能力攻陷南楚,可是两国战火一旦点燃,后果不堪设想。
他思来想去,最终做了个极为大胆的决定:由他来冒充昭平去北卫和亲,再借此机会刺杀北卫的暴君。
想到很快就能达到北卫皇都,将新仇旧恨和暴君一并清算,陆长平的神色稍微缓和,唇畔竟泛起一缕浅淡的笑意。
正在此时,车辇外传来一声马嘶,送亲的长队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一个身着甲胄的兵士行至车前,翻身下马。
不等他出声,车上的人似有感应,一只修长的手掀开车帘:“出了何事?”
说话的人语气沉静淡漠,声音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细声细气,却说不出的清越好听。
兵士没料到金尊玉贵的“公主”会率先开口,怔愣了一瞬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禀公主,前方的路被山石堵住了。此处山路险峻,只怕有人欲在此对公主不利,还请公主下车避上一避。”
车上的人听了这话,沉吟片刻答道:“不必了,那些人怕是已经来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山林之中便冒出了许多黑衣人。他们似是早有预谋,并不去抢夺队尾那几辆满载金银珠玉的陪嫁马车,反而直直冲向公主的亲卫。
顷刻之间,杀声震天,从山林中射出的暗箭和近在咫尺的刀兵碰撞在一处发出刺耳的声响。
混乱之中有黑衣人在陆长平的车辇附近放了一把火,将大部分赶来的兵士隔在了远处。
紧接着,车帘喷溅上星星点点的血迹,黑衣刺客夺下马车后一刀刺向马背,使得载着“公主”的御辇调转方向在林中狂奔起来。
车中的青年眸色微沉,却并未慌乱地试图逃跑。他一手扶住车厢,稳住不断摇晃的身形,另一只手熟练地从头上取下一支锐利的金簪藏在袖中,默默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很快,车就被赶上了一条远离官道的偏僻小径,车速也慢慢降了下来。
劫持了昭云公主的黑衣人大概还剩下五六个,此时正朝着车架缓缓聚拢。
有人按捺不住,问身边的同伙:“这一路上都没有听到车中有什么响动。那公主真的还在里面?”
“千真万确,动手之前,我可是还跟公主说过话的。”
这一次说话的声音有几分熟悉,竟是刚刚要请陆长平下车避难的那个兵士。
得了他的保证,这些黑衣刺客便立刻放肆了起来。一人扯着嘶哑难听的嗓音叫到:“我看,公主怕是被咱们几个给吓傻了吧。”
紧接着便传来一连串不怀好意的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