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九章 意外之敌(1 / 2)逻各斯之主首页

不像厄琉息斯大祭司构造的那种充满雾气的空间,阿启泰制作的这个灵魂空间十分清洁规整,一切都井井有条,仿佛遵守着最严格的数学比例,呈现出简洁优雅的美感。

亚里士多德看到了雪白的墙壁,四面通透的大厅,高耸入云的大理石石柱,和空无一物的房间。在他之后,阿启泰也进入了这片空间。而在两人中间,阿里斯提波的身影僵直地站着,仿佛陷入了沉睡。

“这就是他灵魂的现状。”阿启泰说道,“不用担心,虽然看起来它好像失去了活动性,但它仍然具有接受的能力。这是因为我们的思想很多时候是被动的,只有对象刺激它,它才会有所反应。”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刺激它,让它被我的思想说服。”亚里士多德沉重地点点头,他感到巨大的压力落在自己身上,他朝着阿启泰微微致意,“好的,先生,我要开始了。”

阿启泰的身影逐渐变淡,脱离了亚里士多德的视线,这让他可以专心应对阿里斯提波的变化。亚里士多德走近了沉睡的灵魂,将这个空间中的双手拉住了对方的双手,双眼直视着对方。

“阿里斯提波导师,接下来我的话十分重要,请您一定要注意。”尽管对方似乎毫无反应,亚里士多德还是十分认真地嘱托着,“我是学园的学生,也是您教导过的学生,在任何时候,我与您的幸福都不会发生冲突,或者说我的行动总是出于善意的。”

“这种善意并非出自我个人意愿的偏好,而出于对更多人的更大幸福的考虑。”亚里士多德继续说着,“正如您所说,道德的最高原则就是快乐,那么,我同样遵循快乐的原则,相信更大的快乐要优于痛苦,或者更小的快乐。”

“如果快乐是我们应该追求的,那我们应该一直追求它,而且应该追求更大、更长久和更稳定的快乐,因为一旦我们从快乐之中离开,那我们相比之下就进入了不快乐或者痛苦之中,那么,我们难道不就是背离了追求快乐这一目标吗?”

“在我们遇到的形形色色的引起快乐的事物之中,究竟什么才能够满足我们对长久的快乐的追求呢?我们不妨来看看,有哪些可以引起快乐的东西。”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感官的快乐。它与一切身体的官能相连,它让我们在身体的爱欲和渴望之中生活,极尽全力去满足这种欲望。我想,对此您的经验应该远远超过我,因此我就无需仔细说明了。然而,欲望的满足总是暂时的,这种片刻的快乐很快即将被随之而来的痛苦所取代,正如暴食的人总是不断地追求美食,但永远不知饱腹,而纵欲的人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欲望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满足。”

“感官的快乐不仅是无法满足的,而且是可以蕴含着与快乐相反的后果。比如一个喜爱甜食的人在不断食用甜食之后会损害自己的健康,他的病痛让他痛苦不堪,以至于这种痛苦比他吃甜食的快乐要大上几倍。那么,当他追求甜食时,他是在追求快乐还是痛苦呢?”

“我想,这一点是显然的。如果我们不能清楚地看到这种欲望包含的是对快乐还是对痛苦的追求,那我们一定要谨慎行事。它很可能十分危险,与我们追求快乐的路途背道而驰。”

“撇开身体的欲望,我想另一个带来快乐的东西是在城邦生活之中的快乐,或者叫做荣誉的快乐。”

“荣誉来自于其他人的认可与称赞,它不是在一个人自我之中被满足,而一定需要更多的人,在一个群体之中才能实现。荣誉的满足给我们很大的快乐,这是因为它本身是我们的个体所缺乏的,我们自己无法满足自己的荣誉心,只有别人才能给我们。”

“一个政治家或者将军,他们为了荣誉进行政治或军事活动,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人群的认可。然而,人群的需要可能并不是统一的。在一个城邦被称作荣誉的行为在另一个城邦可能被看作羞辱,在一个阶层被视作英雄的人物在另一个阶层可以被视为寇仇。那么,该如何满足更大的荣誉,更长久的荣誉呢?”

“我想您一定可以看到,荣誉与欲望陷入了同一个困境之中。我们越是追求它,就会发现得到它越是困难,而且在追求过程之中始终伴随着与之相反的事情。这些伴随的对立让我们痛苦,它伤害了我们的幸福,也让我们的快乐不再稳固了。”

“那么,还有什么能比荣誉更加能满足我们对快乐的追求呢?我想,还有沉思的快乐。”

“沉思,与我们的身体无关,它面对的是我们的灵魂,因此它不会受到我们身体的影响。即使身体的处境再艰难,我们的沉思依然不受影响。”

“沉思的快乐与它的目标是一致的,也就是说,我们的灵魂越是关注自身,就越不会远离它自己,它不会蕴含着与目标不一致的后果,那么,它就不会给我们带来痛苦。”

“沉思的快乐是长久的,正是因为灵魂不会朽坏,它可以一直关注自身,一直将知识作为自身的一部分,长久地追求下去。同时,这种追求使我们的灵魂不断完满,不断更适合于沉思这件事情,由此可见,这种活动是可持续的,它的快乐也是不断增长的。”

“如果我们认为,我们的灵魂来自于一个创造者,那么,更显然的是,我们越是思考,我们就越是接近创造它的神明。如同智慧本身就是一位神,那么,我们追求智慧的过程就是向神接近的过程。如果神是不朽的,那我们的这种追求就是不断向上,最终与神合为一体。”

“这样的快乐难道不是永恒的吗?它难道不是最稳定最高尚的快乐吗?如果世间的万物和神相比是如此的低劣不堪,那对世俗的追求与对智慧的追求相比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亚里士多德说到此处,停下了观察着阿里斯提波的影子。只见他的双目依然紧闭,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但他的眼皮在微微跳动着,说明对方在接受着自己传达的话语。

“让我们试想一下另一种情况吧,那就是死亡。”亚里士多德话锋一转,“有的人认为,死亡可以避开各种世俗的痛苦,因此它可以带来最大的快乐。这是否合理呢?”

“首先,躲避痛苦并不是快乐。正如在食物里,不苦的东西并不就是甜的,它可以没有味道,或者是咸味、酸味的,等等。这种对痛苦的简单否定和追求快乐并不是等价的,正如非黑并不一定是白的。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事实。”

“其次,死亡是否能够不带来更大的痛苦呢?如果说,灵魂是生命的原因,那么死亡就是让灵魂不再活动。正如我们所说的,灵魂的快乐在于不断认识自身,不断向神靠近。而死亡意味着这种活动的终止,这不但让人失去了与身体相关的快乐,也失去了与灵魂相关的快乐。”

“如此看来,死亡与快乐是相背离的。因为它代表了对快乐的否定,正如我们一开始认可的,我们的目标是追求更大的快乐,它要比痛苦和更小的快乐更值得我们去追求,去选择,所以,死亡显然不是我们应该选择的。”

“最后,死亡真的是对痛苦的取消吗?如我所说,它只是一种简单的否定。这种否定仅仅是形式上,即从我们自己的意愿出发进行的否定。正如白色的墙壁不会因为我否定它的白,就变成不是白色的一样;我们的痛苦也不会因死亡而自行消失。如果我想要取消墙壁的白色,我就要用行动去改变它的颜色,我们可以改变它的形式、涂上其他的颜色,或者直接拆掉这面墙,这些行动都可以看做是对白色的取消,唯独否认它是不会改变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