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沈暄和已经死了吧。他在心里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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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世卿调任的消息一出,祁王的口碑猛地向更好的方向转去了。为人臣子么,虽然有些诤臣,但大部分人也不过是为了自个儿谋个好前程,原本文人们也并不想和祁王这棵大梧桐树做对,不过是不尴不尬地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里,不得已为之。
如今祁王用人不拘一格,这些孝子贤孙们突然都转了风向,祁王门下越发络绎不绝了。张德淮在南书房外站了许久,看着那些进出的文人墨客,人人脸上都带着欢喜神色,终于忍不住仰天长叹:“祁王为人,果然再难有人望其项背。”
他到底是用了怀柔的路子,但是这条路,比大臣们推荐的,更适合这个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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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王几次来看润意时,都叫她来弹曲子。看来说是要当她老师,不只是说说而已,润意并不算是精通音律的人,虽然又有教坊司的师傅来教,依然是个半吊子。
午后祁王忙完了琐事,也愿意对着她指点几分,他握着润意的手,一下一下地拨弄着,弹了一会儿润意盈盈笑着耍赖:“不弹了,奴才笨得很,学不会这些阳春白雪。还是学给您研墨熏香才是正理。”
祁王其实并不喜欢她这么说,他偶尔总想从她身上找到些沈暄和那般狂妄的影子,但她也知道这些不可强求。思及至此,他看着正在拆义甲的润意止不住的叹气:“欺师灭祖。”
灯辉摇曳,檐下大红的灯笼左右摇动着,隐约能看见里面朦胧的烛火。
“明儿是上元节,想不想出宫玩?”祁王突然正色起来。
润意轻轻啊了声:“这……不合规矩。”
祁王很久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不合规矩,对着润意,他已经做了越来越多不合规矩的事,有些事像是根本不受他控制一样。只是突然在某一瞬间,他恍惚又像是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那一年,沈暄和偷偷在上元节那天拉着他跑出了门,沈府大门不远处就是最繁华热闹的朱雀街,沈暄和害怕他们走散了,把他的手攥得紧紧的,她的力气很大,这双手好像紧得永远不会松开。
他从没见过这么多新鲜玩意儿走马灯似的出现在眼前,一时间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润意买了一根糖葫芦,吃了两口递到了他嘴边:“喂!小哑巴!你来吃!”
他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觉得自己像是在做贼,沈暄和笑眯眯地问他:“好不好吃呀?”
他轻轻点了点头。酸溜溜的,他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沈暄和心满意足的拍了拍他:“好吃吧,以后等我有钱了,就把所有味道的糖葫芦都买下来。哦对了!前面有投壶的摊子,你这么厉害,看到那盏玉兔灯了吗,一定给本小姐赢过来!”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人挤在人群最前面,他差了两根全部投中,没有赢到那一盏沈暄和最喜欢的玉兔灯,他捧着他赢来的莲花灯想要给沈暄和看,一回头却发现她不见了。
茫然像潮水一样向他涌来,那种巨大的被抛弃感是他始料不及的。
祁王至今依然记得那时的慌乱与不安,他站在原地,举目四望,那一刻他像极了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他咬了咬牙,沈暄和的名字在他的喉咙里滚动了好几次,终于滚到了唇边,他第一次低低地用自己的嗓音喊了她的名字:“沈暄和。”不是四小姐,是沈暄和。可那一刻,周围火树银花,爆竹与烟花的声音不绝于耳,他的声音就这样淹没在了汹涌的人海中。
下一秒,一个响亮的声音仿佛冲破时间的缝隙响起:“小哑巴!你在哪里!”
他猛地冲向人群,沈暄和看见他的那一刻,眼睛亮起来:“哇,虽然不是我最喜欢的小玉兔灯,但是这个也非常好看呢,我就说你是最厉害的!”称赞之后,她又絮絮叨叨地说着,“人实在是太多了,我差点被挤进河里去呢……”
他微微笑着听着,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好像有无穷无尽旺盛的生命力。
或许对于那时的沈暄和而言,他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陪衬,早已经被她丢失在记忆的深处。可对祁王来说,那个小小的女娃,曾是他生命的全部,她的喜怒哀惧、一言一行,都曾无时不刻地影响他。
他全部的欢欣与向往,都与她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