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想起,在数日前,她十五岁的及笄礼,声势浩大,全上都王公贵族无不到场祝贺。
而筵席后,一群王公贵族的子弟们,在后院逗鱼,九曲回廊上,安知虞被人推入了池中,出尽了丑,更因此大病一场。
事后,有人告密挑唆,将她推入池中的人,是燕世子宋惊唐。
安知虞只听一面说辞,便信了,笃定是燕世子因平日饱受她欺压捉弄,所以怀恨在心,让她在及笄礼上出丑。
养病几日后,便趁雍宁王不在府中这天——也就是今日。
几个时辰前,她带着侍卫将人抓来,捆在小蓬莱院里那棵凤凰树下,要少年认错求饶。
安知虞趾高气昂地睨着少年,傲慢地抬着下巴,开口,“宋惊唐,你若求饶,我便饶你这回。”
她走近,伸手扳正少年俊秀的脸,“要不要求饶?”
少年直拧着眉,瞥了她眼,眸底一片死寂,无动于衷。那样的眼神,仿若在看戏台上的丑角,暗含着不屑与讥讽,这令安知虞气恼不已。
甩开手,忿忿丢下一句,“谁也不许管他,等他肯开口求本郡主为止!”
转身便回了小楼,午憩去了。
她前世一惯很任性妄为。
可安知虞离开后,不过半盏茶功夫,外头便下起了雨。
看守的侍卫纷纷躲到廊下,但没人敢私自放人,也没人敢惊扰郡主午憩。都知道瑞春郡主骄纵任性,脾气极差,谁敢得罪?
而在上一世,安知虞因大病初愈,那一觉直接睡到了次日才醒。那少年就这样被捆在树下,淋了一天一夜的雨,等她再来时,人已经晕死过去。
也是因这一遭,少年宋惊唐染上寒疾,从此落下病根,也未得妥善修养,又过两年,就已到了时常咯血的地步,后来据宫中太医诊治,说是时日无多,女帝这才恩准燕世子返北境,与父母团聚。
虽是无心之过,但确确实实,因她任性妄为,害他一生。
前世安知虞也曾愧疚于心,想要弥补,但事已至此,无济于事。况且那人远归北境,山遥水远。
可后事发展,却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女帝不愿燕王的儿子病死在京中,落人话柄,可不曾想,那病弱将死的少年,一朝离京,却是放虎归山。
三载后,他不但没死,还拖着病体,率大军反了女帝,一路攻入上都。昔日仇敌尽成刀下亡魂,北唐王朝倾覆,天下大乱......
那个少年隐忍蛰伏数年,再归来时,报复狠厉而决绝,但凡当年欺辱过他的人,无一幸免。
遇佛杀佛,遇魔弑魔,宛如地狱阎罗。
许多人到死都没想到,曾经任他们欺辱玩乐的羸弱质子,将来会是铁骑屠城的一方霸主。
包括安知虞。
在与宋临的大婚之日,燕军杀来,而她被宋临与安明若谋害,作诱饵,引乱军追捕。
最终落入那少年之手,被囚于鸾台足足三月。少年捏着她下巴,眼神意味不明,可这人的阴鸷狠厉,足以令人心惊胆颤,他说:“你若求饶,我便放过你。”
少年声音低沉,一字一句,砸在她心上。曾经她拿来羞辱他的话,如今悉数奉还。
当真是今非昔比。
只是,要安知虞求饶?那必不可能。
纨绔归纨绔,这点儿骨气还是有的。
期间,宋临更是打着救她的名号,收揽了雍宁王麾下将士,但安知虞很清楚,宋临早与她庶姐暗通曲款,绝非真要救自己。两军交战之际,安知虞趁乱逃出,被逼至城楼上,已是必死的绝境。
与其沦为俘虏,受□□折磨致死,还不如......她长剑刚抵至颈边,一箭破风而来。
贯穿她掌心,剧烈的痛,使手中长剑跌落,与此同时,又有箭啸声响。
利箭穿云破甲,抓她的卫兵中箭倒下,安知虞一愣,瞥了眼微颤的箭羽,下意识转头。
只见城楼那端,少年玄衣黑甲,神情冷峻,眼底透着狠厉,长弓拉满,搭上第三支箭。
方才那箭,是射偏了?
她来不及细想,就算是死,她也绝不向那少年求饶……咬牙拔出掌中箭,反手刺入另一卫兵的右眼,趁此空隙,纵身一跃。
身后是数丈高的城墙。
一命抵一命,就当还他了。
只是不知自己死后,究竟是宋惊唐胜了,还是辜负她的宋临守住了宋唐江山。不过,即便是宋惊唐胜了,以他那病体,怕是也活不久。
思绪回笼,安知虞望着窗外瓢泼的雨势,足足愣愣了好一会儿。
若说起来,将燕世子逼至黑化成魔的道路上,她亦是大大的出了一份力。
前世的安知虞,在欺凌燕世子这件事儿上,可谓是不遗余力,乃罪魁祸首之一。
而重生回到这日......她完全可以趁少年羽翼未丰时以绝后患,但若真是如此,反倒助了宋临一臂之力,替仇敌永绝后患?万万不可。
单凭她自己,如何斗得过那对狗男女?如今既然还未曾与来日的大魔头结下死仇,何不趁机与化解恩怨,再借他之势?
安知虞紧紧抿唇,心下已有决断,死过一回的人,觉悟必然是高的。她毅然转身,朝那棵凤凰树跑去,引得身后一众婢女惊呼,乱作一团。
“郡主,外头雨大,当心身子......”
“郡主且慢,不可淋雨,待奴撑伞来......”
而安知虞已踏入雨幕,经过廊下时,顺手拔出侍卫腰间佩剑,噌一声响,吓得侍卫慌忙跪地。
她提剑朝树下去,惊得身后众人心尖儿发颤,郡主这是要......?!
虽说燕世子不受待见,但毕竟是世子,若是闹出人命,可如何是好?
眼见小主子要闯祸,桃酥与桑落急忙提了裙摆,加快步伐冲上去,即便冒着被责罚的风险,也要阻止主子犯下大错,“郡主不可——”
回廊很长,安知虞已至半途,而桃酥和桑落却被先前一直守在廊下的婢女拦住。
银杏一副护主模样,抻臂阻在二人跟前,“郡主要做什么,也是你们能拦的?”
桑落哪有心思与她废话,急得跺脚,伸手推搡,“你让开!”
银杏亦是府中一等丫鬟,自然不惧她们,她个子壮实,将俩人挡得死死的,横眉一瞪,嗓音尖锐,“区区奴婢,便要守着本分,莫要妄图干预主子......”
与此同时,安知虞提剑朝树干劈去——
“世子莫慌,阿姊来救你了。”
言罢,粗绳应声而断。
而雨中被浇淋一整下午的少年,体力不支,歪倒了下来。
他只觉落入一个温软的怀抱中,女孩先前午憩时,闺阁中焚了沉水香,凑近便能嗅到一股暖香。
少年睁眼,眼底微芒划过,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