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郎家到底身骨要比女孩儿沉许多,被这重量一压,安知虞跌坐在地,险些搂不住。
少年脸色惨白,眉眼却精致,冷如玉雕,只是眼下瞧着,显得异常虚弱。扑入怀中时,一股凛冽寒气袭来,令她忍不住打个寒颤。
宋惊唐垂头靠在她肩上,鼻尖冰凉,不经意间触碰到温热的颈间,女孩瑟缩了下,偏头躲了躲。
而看似无意识的少年,却伸臂揽在女孩腰间,循着颈侧的温热靠去,让她避无可避。
雨势瓢泼,很快衣裳便湿透,寒气笼下,安知虞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未曾注意到怀中人的异样。
三月里的风,仍旧凛冽。
她做出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抉择,是对是错,尚未可知。
此一幕,令周围一众婢女侍卫们,瞠目结舌。
本以为郡主要对世子下狠手了......但此举,委实让人意外。
不懂这小郡主怎么突然转了性?
没了阻拦,桃酥与桑落立马上前,一人撑伞遮雨,一人急忙招呼身后女使和侍卫过来,将燕世子与郡主扶起。
主子金贵之躯,如何能跌坐在雨中泥里?
安知虞冷得牙关发颤,任由女使一左一右扶着自己,忙不迭叮嘱,“扶世子去西次间安顿一晚,再煎一副祛风寒的汤药去。”
桑落接过身后婢子搂来的披风,急切地将她裹起来,“奴婢这就去办,您衣袍湿透,且先回去换身衣裳,可别染了风寒。”
安知虞点头,要走之前,似乎忽然想到什么,视线扫过身侧一众仆婢,转头吩咐桃酥,“让侍卫将院子围死了,今夜,小蓬莱不许人出入。”
她声线压低,便有一股莫名的威慑,迫人心神。
桃酥微怔了下,方才郡主睇来那眼,莫名让她心头一悸,虽不知为何有此吩咐,但她不多问,立马垂头称是。
一旁的银杏闻言,暗自攥紧手心,但面色不显露分毫,她要年长许多,是王府一等丫鬟,伺候过王爷王妃,主子们的威仪见多了,可不知为何,安知虞这眼神,让银杏觉得有些陌生,与往日那任性跋扈,骄纵蛮横的样子所有不同。
头一次觉着,这不学无术的小郡主,眼中有她看不透的东西。
一番忙碌,待收拾妥帖,已是两刻钟后。
安知虞自幼便畏冷,春寒未过,又淋一趟雨,被冻得不行,直到更衣换服,又喝下一碗姜汤,才缓过神来。
到底重活了一回,不至于还和当年一样蠢,今日这事,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当初她听信一面之词,又被人怂恿唆使,便一脑热,将宋惊唐抓来绑在树下,要他求饶认错......这会儿想来,自己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做事不顾后果,任性得很。
前世,这件事酿造的后果极其严重,除却对那少年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外,安知虞处境也变得艰难,父亲对她失望至极,责骂怎生出如此歹毒心肠的女儿,坊间在传瑞春郡主罔顾人命,蛇蝎心肠......
若往日笑她一句骄纵任性,不学无术,顶多算是略有轻视弄嘲,此后,众人对她,更是闻声变色,避犹不及。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可今次,她不会再傻乎乎的,任人算计。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前世的死,或许是自己的报应,而如今的重生,那便是那些人的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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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至酉时,雨仍未歇。
安知虞收拾妥帖后,到西次间时,桃酥正好端着药过来。
桃酥在门口碰着自家小主子,忙福了福身,“郡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安知虞嗯了声,伸手,“药给我吧。”
小丫头迟疑地将食盒递过去,很是不解。
趁四下无人,忍不住小声问道:“郡主不是说,若世子不认错不求饶,就不松绑的吗?”
桃酥是从五岁起就跟在安知虞身边,随小郡主一同长大,自是什么话都敢同主子说,安知虞也从不与她见外。
不过,安知虞待她极为亲厚,多半也是因其头脑简单,没心眼儿,主子说啥她做啥,前世便是安知虞得力的小帮凶,只要是主子交待的,不管好坏,她都能办好。
压根儿没想过主子这样做对不对,很得安知虞欢心。
相反,桑落聪慧心细,思虑也周全许多,时时规劝着小主子,结果郡主却嫌她烦。
是以,桃酥眼下实在不解,自家主子今日午憩醒来后,便有些反常,先前明明怒不可遏,一副要将燕世子剥皮抽筋的样子,怎么这会儿,倒开始担忧起燕世子来。
安知虞闻言一愣,想了想,随口瞎诌一句,“本郡主可怜他嘛,再说了,阿耶明日便要归府,若让兰汀院那边抓住把柄,又要编排是非。”
言罢,扬了扬下巴,一如既往的矜傲模样,“开门。”
铜壶刻漏,屋内燃着明灯,少年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
明明瞧着羸弱气虚的模样,但安知虞心中仍有瑟瑟,她是见过五年后那个心狠手辣的宋惊唐,杀伐果断,满眼戾气。
虽然眼下,这少年看似羸弱无依,但她却不敢再如往常般,在他跟前嚣张跋扈,任性妄为。不过说到底,他也仅仅是个将满十五的少年郎罢了,应当没有五年后的心狠手辣吧?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先示好总归是没错的。
有脚步声近,宋惊唐抬眼,瞧见来人,眼底浮现出几分复杂神色,随即很快掩去。
四目相对,安知虞微愣了一下,掩去眸底的几分慌乱,深吸一气,露出个明艳的笑来,上前两步,在床榻边坐下,“我让人熬了祛风寒的药来。”
她自顾说着,然后揭开食盒,端出药碗,颇有几分自来熟的厚脸皮,“如今春寒未过,淋了雨可得仔细些,莫要染上风寒。”
刻意放软的语调,全然不似以往的傲慢跋扈之态。
无缘无故的示好,却不知这更容易令人心生警惕。
但安知虞语气轻俏,好似将他捆缚在树下,害他淋几个时辰雨的人不是她一般。
舀一勺药,轻轻吹了吹,然后微微俯身凑近,瓷匙喂至他唇边,“来,把药喝了。”
宋惊唐未动,只拿眼瞧着,眼前的少女装出一副关切神色,像极了......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垂眼,看着黑稠的药汁,眉头微不可察的动了动,缓缓开口。
“郡主有事,不妨直言。”
不必这般虚情假意。
少年声音清润,或因淋雨虚弱,略带着点儿沙哑,却极为好听。
安知虞稍愣了瞬,险些破功,而后微微一笑,道:“这不是......忧心世子淋雨着凉嘛。”
“先前我不过是与世子顽闹,谁知这天忽然就下起雨,因我之故,害你淋雨,实在心怀愧意。”女孩儿一番温言软语,面色也颇为恳切。
安知虞前世纵然满身坏毛病,但有一点,却还挺有用——扯起谎来眼都不眨。
只是,她这小心思,却被人看的透透的,先前还嚣张跋扈要他求饶,转眼就换一副嘴脸,搁谁会信她这说辞?
安知虞从未哄过人,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往日见人哄孩童的样子,琢磨着宋惊唐虽与自己同龄,但晚几月生辰,喊声弟弟,不算占他便宜吧?总要想办法要拉近关系嘛。
于是学着样,温言软语的哄道:“世子弟弟,先把药喝了,若是还难受,便请大夫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