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上的云霞染红大片洁白天幕时,一轮夕阳挂在金灿灿的王宫西边,在红彤彤的日慢吞吞地落下时,大都一年一次的宴会结束。
出宫必经过午门,在门内宫墙下的一角落,偏离大道,那处白玉石地之上无人打扫,如今白雪覆盖,在层层白雪之上停着一辆秀丽马车,马车的风格简易,却又不失其尊贵。
在马车顶处高梁上,竖着梁王府的标志旗帜。
在马车旁站着一位男子,男子脱了白日进宫时穿的官服,如今里衣着平日的喜爱的湛蓝常服,外着鹤云御寒氅衣,左手上拿着来时就带在身上的锦盒。
在他面前跪在一名女子,女子内着舞衣纱裙,外面只披着一件素雅的红梅斗篷。
女子双膝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卑微地恳求着面前这个男人,求他收回成命。
男子面无表情,他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女子,眼神冷漠。
他就静静看着她作卑微姿态,过了半晌才慈悲开口,“成欢,王上旨意已下,你我都抉择不了。”
闻言,女子一下子抬起头,长长的睫毛处含着蒙蒙的一层冷雪霜雾,她眼中满是诧异,睁着杏眼看着他。
抉择不了?
难道不是他选择送她出去的么?
为什么他此时说的,像是他也是被逼无奈一样。
成欢难以置信。
自她抬头,沈誉冷漠的神情刹那变化,眼底深处的寒冰一瞬间消失,他假意同情,又好似万般无奈地叹气一声。
那声气息呼出,一进入冰雪,就消散不见。
他将面前的人儿扶起来,随后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挨着她的额头,撩起她额前的碎发,然后又一缕一缕顺着她的脸颊轻轻抚过。
男人眼里仿佛包含深情,他看着她,轻轻道,“成欢,梁王府早已是自身难保,开国授封的异姓王如今只存我沈氏一族,沈氏之弓难抵王室劲弩,成欢,送你入宫,是为了以后。”
成欢瞥过脑袋,身子后退一步,咬着唇,后抬眼看着他。
当她是傻子么?
以后?哪里来的以后?
直接说不愿便是了,何必给她假意希望,成欢脑袋嗡嗡,刚刚的跪地恳求,此时仿佛像个笑话。
宴会之言,他说的话,她可没忘记。
“王爷教成欢半载,为的难道不是今日?”成欢盯着他的眼睛,她想看看那幽黑的眸子背后到底是什么。
她还是喜欢说的那么直白,沈誉兀地笑笑,他擅长把握自己的情绪,此时眼里含着笑意,既不与她那么疏远,也没先前那般刻意亲密。
“成欢,你不是说真心欢喜我?我说不是,你信么?”沈誉温声回道,说完,他将手中的锦盒拿出来,修长的手指打开锁扣,一只芙蓉青扇面和一根珠钗映入两人眼前。
成欢看过去,那个扇子她认识,赎身那日,它送的见面之礼。
沈誉温柔含笑,说道,“从不忘你我初识,成欢,这扇子你带着。”
“至于这钗子……它出自江南苏家坊,成欢,兴许你还有家人。”言语轻轻飘飘,仿佛一根羽毛回荡在这处角落。
然落至她的心间,却陡然变成千金重石。
成欢抬起头,眼里不可置信,仿佛第一天才认识这个男人。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沈誉,你莫要胡言!”一双眼渐渐染红,成欢咬着牙,重重说道,“你莫要拿这些唬我!”
即使她不值得他真心相待,也不必如此唬她。
她还有没有家人,她自己难道不清楚么?
沈誉怜悯地看着她,将钗子从盒中取出,微抬手,放至她的手中,缓缓道,“十年前,江南汪家奴仆捡到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女孩手中拿着一根缺了一角的珠钗。这钗子来自苏家坊,江南一带,只有苏家坊能制此钗,可苏家仅供世家首饰,成欢,十年前,南方正是动乱之时,兴许你是那时从哪位世家走丢的。”
成欢直摇头,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大历拢共不过十几世家,江南甚是稀少,沈誉,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没有家人,如果有,又怎么不会去找她。
对她的反驳毫不在意,沈誉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傻瓜,当年属江南世家最多,如今不过衰落,仅存世家全部搬入大都在天子脚下苟活,成欢,你不试着找找,又怎么知道没有?”
成欢拿着珠钗的手使劲握住,她死死盯着沈誉,沉默不语。
两人相处半载,沈誉自认为清楚她的心思,他将手上锦盒盖上,向前一踏步,将成欢轻轻拉入怀中,下颔抵在她的肩上,抬眼看向远方。
不远处坐落一座宫殿,正是楚曜容的所居,崇阳殿
沈誉目光清明,嘴里轻轻念叨,“成欢,我……也是欢喜你的,只是如今实在是留不住你。”
只有他在她面前称我,只有他敢这么白日蛊惑。
我也是欢喜你的……
这句话为何在此时就说的那么轻易?!
心中一根刺骨深深扎入,痛的人摇摇欲坠,她忍不住紧紧抱住这个一次两次,三番四次将她拥入怀中的男子,握着珠钗的那只手,重重捶打。
一拳两拳,连着钗子的尖部直垂向面前男人的脊背。
沈誉默默承受着,一语不发,只是眸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层一层沉浸下去。
他知道,他又成功了。
她也知道,他不过在骗她。
不知过了多久,沈誉在她耳边低语一句,话毕,成欢瞬间将他推开。
她拿那根珠钗,眼底布满着血丝,一张脸毫无血色地看着这个清风朗月的男子,声音嘶哑,一字一句道,“春风楼,李芍药,王爷,请为她赎身,请以无名氏身份为她赎身!”
最后一句话,字字铿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