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万立即拧灭了烟,坐直:“真对不起。”
“是我没说过。”顾怜急忙找补。
一直沉默的方盈年却说话了。她从被顾悯领回来,就像尊石像似的静默,是差点在这陌生地方走丢的当事人,却摆出一副和她没关系的无赖神情,躲在顾悯后头一副吃软饭的样子,现在忽然开了口,把手按在顾悯膝头:“那会儿顾怜还小,老万,你不知道,顾家家教很严。”
她忽然严肃了,顾悯瞥她一眼,只看见皱起来的眉头,虽然是说正经话的眼神,总也不凶,可抿唇蹙眉间,方盈年有自己的力度,她忽然借着顾家长姐顾恩的死,要来敲打敲打老万。
这本来是顾悯要做的事,她一贯是唱白脸的。
可这次,方盈年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摆出和事佬的表情,走丢一圈回来,人就严厉了。
老万哎了几声。
“顾悯她爸爸严厉得人受不了,要你拿《诗经》你不能看《楚辞》,要你走两步,你不能走三步。他过世早,生了病,不然现在轮不着我说这话。
“顾悯她母亲去得更早,长姐如母,长姐也没了,顾怜记事儿的时候就是顾悯教导的,二姐也是半个母亲,我托大,替她说两句。顾怜二婚,顾悯不同意,网上认识的,我们老古董,不同意,是顾怜要跟你过日子。我们之前没见过你,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我们这样的家庭也不在乎你是不是村里的县里的,一年挣三十万还是四十万,就一个要求,对她好。
“我们过两天一走,你们就自己过日子。一两天还新鲜,一两年就烦,那才是熬人心性的时候,我们顾怜现在的目的就要过踏实日子,现在不是找刺激的心态,过两年你们都更年期,心浮气躁,你要是伤人心,我们就把人接走。”
方盈年忽然来了句冷冰冰的话,顾悯却保持沉默,这话本该她来说,她已经打好语言更妥帖的腹稿了,可方盈年嘴里出来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还是让她吞回了要说的话,看看方盈年似乎一本正经地摆着长辈的姿态说完了,才补充,忽然给她个红脸当,还怪新鲜:
“你们都住这边,离得远,要是有个风吹草动麻烦的事儿我们也不方便过来。我来这两天感觉顾怜眼光好,也信得过你,不过典礼还没办,我们这做娘家人都还是丑话说在前头,免得人家笑话我们一家就剩女人了撑不起腰。要是你保证说对我妹妹好,咱们今天就到这儿,好好生活。”
顾怜张了好几次口,都被顾悯瞪了回去,顾怜也知道此时此刻是顾家和万家的对峙,又不是顾悯那严厉专/制的口吻,是方盈年说的,还算好接受。
老万搓着膝盖,后悔自己干什么没事儿问人家死去的姐姐,现在自己理亏在先,只能顺坡受训。
“哎,你们说得对。其实我也想的是踏踏实实生活,跟顾怜和和睦睦地过,我保证不了别的,我没什么不良嗜好,就是爱抽烟…… 到了咱们这个岁数,第二春还能焕发几次?说出去要人笑话,我也真知道顾怜难得,你们都是知书达理的人家,讲道理,不闹架,真挺不容易的。我也知道你俩从那个年代到这会儿还能过一块儿,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过来人的建议,我都听进去了。”
方盈年矜持地接受了“过来人”的称呼,展露了个笑颜,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老万也以茶代酒敬顾悯,顾悯举杯,又说了句和睦话:“反过来也是一样的,要是顾怜瞎闹,你也打电话给我俩,收拾不住她我就不姓顾。”
气氛缓和了过来,老万频频举杯,看出方盈年状态不对,可顾悯就是要兜着,也看出顾悯是话事人,有什么都和顾悯说。
方盈年是状态不对,晚上睡觉的时候好一会儿都手脚冰凉,顾悯被冰得睡不着,翻过身:“你拿没拿暖手宝啊,去捂上,快典礼了,睡好点儿,别让那头看咱们这边气色不好。”
方盈年蠕动着蜷缩,懒得下床。
顾悯翻身掀开被子,去行李箱里翻找,方盈年细心,已经带好了暖手宝,充了电放在一边,很快就热了,顾悯塞进被子,去摸方盈年的脚。
人自顾自地蜷缩起来了。
“怎么了?心情不好?我前两天/朝你发火,延迟到这两天不痛快了?”顾悯开玩笑,还是摸到了方盈年的腿,“来,踩上。什么毛病,手脚凉。”
“这儿吃得不好。”方盈年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顾悯简直气笑了。
怎么越活越像个小孩,吃得不好,这地方也不是北京那种美食大荒漠,至于还懊丧成这样么?
“不是还啃个大鸭梨?”
“这儿油多盐多,再吃就高血压了。”方盈年声音闷闷的,像是在幼儿园没尽兴。顾悯困极了,就笑了几声,回手勾住她肩膀按了按,把冰凉的双手放在自己手心。
下午明明睡了一觉,这会儿又困了,顾悯知道这会儿睡着,第二天又起得早,人的年纪渐长,睡眠时间变少,好像是知道余下时间不够多,拼了命地要维持清醒,看看这将要离去的人间。
就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恍惚间听见人说话,方盈年压着嗓子:“你说人家秦善卿和吴秋实也办典礼,老万跟顾怜二婚也办…… 咱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