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间往前拨一刻钟。
薛羽跟封恕到达他们之前所住的茅屋小院时,这里已经大变样。
以岑殊为中心,干燥皲裂的土地上呈现出一种爆炸后特有的,放射性痕迹。
屋子院子都不见了自不必说,连院外本来茂盛的大树和草皮都一起,像是被人拿着把巨铲带地皮铲飞了似的,只剩一片焦黑凹地。
而造成爆炸的岑殊本人状态亦不太好。
他盘腿坐在竹片残骸上,一副还在入定的样子,本来雪白的长袍浸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手腕领口处格外大片,就像有血从全身的肌肤毛孔中咕嘟咕嘟冒出来,先从衣物边缘开始浸染一样。
亦有血流像小蛇一般,从岑殊七窍中蜿蜒而下,汇在他苍白的下颚处又滴落下来。
他的便宜师父以往虽说看起来苍白病弱,但好歹是个实打实的病美人,关键在个“美”字。
可此时他面容惨白,再配着满脸的血,那形容竟让人觉得有些可怖。
雄浑灵力像是冲破了堤坝的洪水,从岑殊身上滚滚而出,又犹如飓风过境,吹得周围的人几乎站不住脚。
颜方毓撑着折扇站在最近前的位置。
他身上衣袍猎猎作响,肤下毛细血管已大面积碎裂,从最娇嫩的脖颈侧颊处渗出片片血丝。
薛羽这二师兄骄傲自负,一向认为出警就是最好的防守,技能点全点攻击上了,护身灵气脆得也就比纸糊稍好点。
此时他面对岑殊的灵力威压,又不可能像对敌一般打出一道审判,一身功夫全无用武之地。
“师弟!”
封恕带着薛羽落在颜方毓身边,把自己灵力往二师弟身上拢了拢。
薛羽从封恕的臂弯中落地,率先开口:“师父这是怎么了!”
“旧疾复发!”
颜方毓身上压力一轻,面色稍微好看了点,但表情依旧严肃。他手中折扇扇面上已经毫无墨色,显然之前之前已演算过了:“逍遥谷内没有能压得住戾气的冷泉!若师尊自己弹压不住,事情就麻烦了!”
戾气!
一直旧疾旧疾地叫,连薛羽都差点忘了,岑殊从清世行动中落下的顽疾,并不是什么难以治愈的伤口,而是一灵府的戾气!
要说岑殊灵府中那根深蒂固的戾气到底是怎么来的,不说其他人,就算是与岑殊朝夕相处的两个徒弟,知道得都不会比薛羽更清楚了!
他当即回想起原著中关于此的描述。
八百年前,清世行动,能人志士齐聚一堂。
为保万无一失,有人提议请天衍宗演算能力最出众的岑殊来卜算一卦。
因事关苍生万物,岑殊也不敢托大,便用了最安全、最准确的是否应。
他的第一个谒问也相当保守:
“此次行动是否顺利?”
——“是”
在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岑殊亦放下心来,顺势问出第二个问题:
“此次行动是否惠及世间生灵?”
事情便是在这第二个问题问出后出了岔子。
原著中描写,说岑殊于卦象中勘破天机一角,宛如从孔缝中向他们未知的、更加高维、更加神秘的世界窥探。
只见那里荒凉凄苦怨魂丛生,血浆如泥浆铺地,血雾如细尘漫天,那场景当真恐怖无比。
只一瞬,对于“它们”来说稚弱宛如幼童的岑殊就被发现了。
在那个世界中如空气般存在的戾气,从岑殊自己撕开的缝隙中嘶叫着冲了出来,钻入他的灵府。
岑殊当即灵府震裂口吐鲜血,晕死过去。
众位能士大惊,然而这等天机异像作为卦象呈现,也只有岑殊本人能看得到。
他们只知道岑殊刚起了个卦就这样了,并不知卜卦结果是如何。
但他们拟定的清世行动不论怎么想都是造福世间的好事,在场便有人猜测,也有可能是福报太过,通天气运加身也未可知,不如等岑殊醒了再议。
众人压抑着忐忑的心情,等了三日岑殊才悠悠转醒,期间那股浓烈戾气已被他堪堪压在灵府,搅得他灵府残破不堪,灵力也只剩下十之一二,眼看着只剩半条命。
他看着周围一众大能,提起精神勉力说了句“不可”。
话音刚落,威严天机便又轰然而下,岑殊口吐鲜血,差点又把另外半条命也丢了。
但好在他早有准备,便如同修复薛羽那条黑色纱带一般,以天衍宗秘法向未来借命,这才稳住没晕过去。
岑殊深知这次事件非同小可,他窥探天机、又泄露天机,换天底下其他任一个人来,此时都不可能还留有性命。
他只是说了两个字便落得如此后果,便更不可能将在卜卦中看到的景象说出去。
面对旁边不断逼问他的大能修士们,岑殊无法,只好勉力唤出应盘,在他们面前又卜了一卦。
他沉声发问:“此次行动是否顺应天命?”
这回岑殊没有再吐血,只是卦象虽然依旧邪异,但同时表达了强烈“是”的意思。
便是天命所归。
众人纷纷放下心来,只当岑殊果真是算出本不该属于他的、天大的好处,才会虚弱至此。
岑殊再拦他们不住,清世行动便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不知过了多久,世间浊气竟真的被压入地底,只有数位大能一去不返。
此后,八百年前那场清世行动便只余下一世间蒙蒙而生的灵气,和盘踞岑殊灵府中的浓稠戾气。
原著中唯一一次详细描述岑殊被戾气影响至深的情况,便是最后他跟李修然的大战。
那时的岑殊被描写得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脆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李修然杀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薛羽看着被已具现化出实体的戾气缭绕的岑殊,第一次怀疑原著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你说的那只柔弱风筝,跟面前这个在地上炸出一个数十米大坑的核/弹,他是一个人吗?
还没等薛羽腹诽完,只见岑殊身上突然红光一闪。
“嗡”
一声空灵玄妙的声响从大坑中心轻盈漾开,带着一圈圈透明波纹,如浪头一般打在众人身上。
方圆几十丈的土地又“嚓嚓”裂出缝隙,树木如同遭到十二级台风,不要命般疯狂摇摆。
那声势浩大极了,十分骇人。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岑殊的情况竟然更糟糕了!
“我剑宗弟子勿要慌乱!”空地边缘传来剑老一声爆喝,“大能暴出此等凶悍灵压,是尔等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于剑意剑体磨炼大有裨益,为何要退?速速横剑于前!”
三个徒弟齐齐回头朝那边看去,只见四周不是何时围上一群逍遥谷二宗弟子,只是远远在边缘站着,被岑殊如刺猬一般不断暴动的护身灵力逼得不敢上前。
实心眼子的剑修们将三尺长剑举在身前,在灵压中摇摇欲坠,一个个脸都憋成绛紫色,显然把岑殊的灵压当成他们平时磨炼自己的剑气峡壁了。
而他们身后的小药宗弟子们一边往自己嘴巴里喂丹药,一边还要撑起灵力帮帮剑宗弟子们的忙。
封恕一人拢住三人,此时亦有点吃不消,便带着师弟们一个起落退到逍遥谷众人身边。
刚一落地,只见药辞一手从身上摸丹药补充自己灵力,一手往剑老脑门上戳。
他下巴上的长胡子在灵力交锋形成的涡旋四处乱飞,口中气急败坏骂道:“剑剑剑!你就知道练剑!他这明明是要走火入魔了!”
剑老跟药辞竹马竹马,从小便互助扶贫一帮一,早就形成了“有伤痛找药辞”的习惯,有恃无恐得很。
此时被他戳的东倒西歪,剑老还是忍不住小声声辩道:“这不是有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