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你加入我们,过来坐吧。”对方像是老熟人一样,反客为主地招呼。
杨玉清斜身过去,怯怯坐下了。倒不是因为小家子气,见生人露怯,实在是凡能来林小西这里当坐上宾的,都非等闲之辈,他们聊的那些话题,对于杨玉清来说,像是天书一样,每个字都懂,可加在一起,愣是不明白,就像对方说的是鸟语一样。因此,一看这坐而论道的样子,心里犯怵,暗自懊恼怎么就这么闯进来了,真该先探头看一下,情况不对马上可以逃跑,总比坐在这里当活人雕像强。”
“我们只是随便聊些家常。”对方像是能读透杨玉清的心思。
“清清,这是石老师。”从林小西的恭敬中,杨玉清知道对方不是一般人。
“石老师,好。”杨玉清像个小学生。
“什么老师,就是一个没用的老东西,天天在家呆着,闲人一个。”对方哈哈笑着,笑声爽朗。
杨玉清也咧嘴笑了,刚才的紧张一扫而光。她见的所谓大家都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哪怕亲切和蔼,也透着威严,让人不敢造次,哪见过一上来就说自己是没用的老东西的。
“那您主要是做什么工作的?”杨玉清习惯从职业了解一个人。
“刚才不都说了,在家呆着,闲人一个。”石老师重复。
“这是什么意思?”杨玉清小声嘀咕,不明所以。
“意思就是没干任何工作,也不算退休,因为年龄没到。就在家呆着,看书、散步、写点字、坐着什么也不干,反正想干什么干什么。正好孩子都能自己谋生了,老人身体健康,能自理,我也就乐得闲着,什么也不干。”石老师解释。
“哦。”杨玉清轻吁一口气,有点费解,一个成年人,居然不忙着谋生、工作、赚钱,只是在家呆着,难道他就像川端康成《雪国》中的岛村一样,坐食遗产,家里有矿?
“你觉得赚多少钱,才能够停下来,不工作了?”石老师问,似乎对她的内心戏一览无余。
“我,我,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工作,不是一直做到退休吗?”被看穿,并突然被发问,杨玉清慌乱得结结巴巴。
石老师并不说话,还是笑呵呵看着她。
工作,不是一直做到退休吗?谁规定的呢?她立马对自己的话回味过来,这多像杨艳丽说的:生活,不就是照着妈妈的样子,再来一遍吗?
“那么,你想想,赚多少钱,是够了?”石老师再问,林小西在一旁饶有兴味,不理会杨玉清搬救兵的眼神。
“我没想过那么远。”杨玉清老实回答,像是答不出问题的学生。“我没算过养老需要多少钱,哦,还有孩子的教育问题,对,还有对父母的赡养。”杨玉清一点点列出来。“或者,面对生老病死,谁也不知道会有哪些意外。”
“所以呢?”石老师只问不答。
“所以,多少钱也不够。”杨玉清硬着头皮回答。
“对,对于人心来说,多少钱也不够,所以,我50岁不工作,还是60岁退休,有什么区别吗?”石老师说。
“那您不担心……”杨玉清没说完,泛指以上吧。
“如果担心,有一千万依然会担心,如果不担心,只有一把白菜钱,依然会不担心。”石老师笑得像个婴儿。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林小西施施然,吟诵。
杨玉清惊诧,然后,张大嘴巴,活人,真的有活人。
石老师和林小西哈哈大笑。
“凡事,问一句:真的是这样吗?凡事,问自己:我这么做开心吗?”石老师第一次带点严肃。
“清清,石老师教给你的,就是找回自己的方法。”林小西一语道破。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石老师啜一口茶,“小西,好茶,来,给我装顿口粮。”石老师拿出一个古朴陈旧的小茶盒,刚够装一泡茶的样子。
“怎么不拿个大点的罐子?”杨玉清看那小罐,小得可怜。
“化缘可不是抢劫。要的是当下这一口,就够了。”石老师饮尽杯中的茶,告辞。
“真是个怪人。”杨玉清说。
“是个高人,真隐士。”林小西由衷赞到。“哲学系以前的副院长,不干了,直接辞职回家呆着。”
杨玉清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