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僻谷的饿中,需要代餐,需要意念,需要调动一切能量去应对,机体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内里却是波涛汹涌。那么这就不一样了,杨玉清游丝一样的心绪轻轻掠过。她感觉不到自己还是一个活物,就像变成了一张桌子,一面墙,一块石头,从里到外,巍然不动,不具备一点有机体应该有的生命的迹像。
据说有人做过一个实验,当一个人完全被剥夺了睡眠和一个人完全被剥夺了食物时,哪种情况下活得更久。据说,结果表明,被剥夺了食物能活24天,而被剥夺了睡眠只能活7天,可见,睡眠更重要。
也许,正是基于这个原理,杨玉清不吃,但黑白颠倒地睡,偶尔醒转,意识清醒一点,似乎觉得昼夜又更替一回,就用指甲在墙上划一道痕迹,她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潜意识里,想试验一下,自己能坚持几天。
有一个时刻,她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从肉身中解脱了,变得很轻,飘起来在半空中,然后,像一个旁人一样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渐渐地,自己越来越轻,越飘越高,不再能观看,不再有感知,幻化成轻烟,归于虚无。
她就像在做清醒梦一样,还有一丝意识在问:这是以前了解过的濒死体验吗?
又会有一个时刻,紧闭双眼的视阈里,看见一团光明,那样的光明里,看不清有些什么,就是像吸铁石一样,吸引人走进那光里。这是回光返照吧。杨玉清仍然有一丝意识自问。
终于,她的意识完全坠进了黑暗。有位哲学家说:出生之前,死亡之后,都是永恒的黑暗。
她以为,这就是她的终点。直到她再次睁开眼睛。她爬起来,喝了几口水,又扯了一块面包屑泡在水里,伸直脖子咽了下去。她摇摇晃晃走几步,又躺倒在沙发上。
正当她想再次挣扎扶着沙发站起来,门轰隆隆响起来。不是敲门的咚咚声,是被大力砸的声响。愣怔之间,有人破门而入。
是杨艳丽。“小清。”她惊呼一声,带着哭音。
“小西打电话,你没接,她就一直打,又给我电话,我也一直打,还是没人接。一直敲门,没人应,我就打人砸门了。”杨艳丽一连串急声说,一边打量她。
杨玉清土黑色的脸,眼眶深深凹陷下去,瞳孔像是死后的鱼,蒙着一层死白的膜,身上的衣服揉得又皱又脏,带着一股精神失常的人身上会有的油馊味。
杨艳丽扶住摇摇晃晃的她,像刚刚钻出鸡蛋壳的鸡雏。打发走砸门的工人,杨艳丽一转身,看她一摸嘴唇,整整一层头皮屑一样的白膜脱落下来,她额头上渗出一层油汗,看起来快虚脱的样子。
杨艳丽打了120,麻利地收拾一个换洗衣物、生活用品的包裹,跟车去医院。
打了三天的营养针,杨玉清才终于能进食一点流食。在她的坚持下,杨艳丽谁也没说,也不敢告诉林小西。
天天医院家里两头跑,除了悉心照顾杨玉清,杨艳丽多余的一个字也没有说。能说些什么呢?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姐妹俩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彼此对对方心如明镜,一清二楚,那种深深的懂得,只一个眼神,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杨艳丽一天比一天不敢去看杨玉清的眼睛。那眼睛里,不是一个人想寻死的那种绝望,不是哀莫大于心死的哀伤,不是万念俱灰的枯寂,而是,明明近在眼前的一个人,你却觉得她越来越远,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远离,都在转身,都在告别。
杨艳丽想用什么法子抓住她,她拼命讲小时候姐妹俩的旧事,讲林小西,讲王跳跳,甚至讲王永富和曾丽丽,可是,杨玉清一直是那副样子,情绪没有一丝变化,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听陌生人,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得体而恭谨的笑意。
杨艳丽的心撕裂般的疼,就像失去了亲人。她知道,杨玉清不会去寻死,可是,她也知道,也许,她会做出比寻死更无法挽回的事。她无法想像她会做些什么,她只希望那一天来得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