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九章 小海过往的厄运(2 / 2)野与城首页

黄玉莲忙好,方才想到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就问几个邻舍,刚才是有人话事不,好像在喊什哩,邻舍几个说,是打疫苗,你孙子没打吗?

打的什么疫苗,我都没听见,人还在吗?

打的脑膜炎疫苗,现在已经走远了,话是从乡防疫站来的,你到崽带他到乡里去打吧。

黄玉莲只好让牛传宝带孙子去补打,牛传宝不高兴,拖延了两日,再去乡里,防疫说疫苗已经没有了,疫苗本身就是个生命力不强的东西,又是这么热的天,不是药物,可以存放至少好几个月,打完了就算数。

人算不如天算,这一次错过就酿成一场灾难。两个月后,脑膜炎疫情就爆发了,像尾随而至的幽灵,突然间飘来的一阵风,整个人间为之变色。疫情在附近的几个乡镇里肆虐,没有打过疫苗的孩子,风过则染。脑膜炎的症状是持续高烧昏迷,然后许多孩子因此神经受损,不久就夭折了。

果然,牛小海发烧了,烧得很厉害,罗梅摸了摸额头,烫得很,怕是重感冒。等牛传宝从地里回来,就敦促带他去看病。

牛传宝先骑着自行车到几里外的大队里,找赤脚医师武乐华。那医师个子不高,一边种地,一边看看病,是赤脚医生的常态。武乐华摸了摸额头,说是重感冒,赶紧吊盐水,吊了几瓶葡萄糖一点效果没有,看来不是一般感冒,又是用抗生素消炎杀菌,老三板斧下去,还是不见效,马上推托说,

“这不是普通的高烧,前几天我就听说了,附近乡镇已经有几个孩子患上脑膜炎,看来你这个孩子也是这个病,你赶快送县里去,我这没法治。”

吓得赶紧让牛传宝把人送走,到县里去看。就从大路上拦了一辆车直奔县医院,车上的人也怕是传染病,一说就要把人赶下车,武乐华说,这病只传孩子不传大人。

车上的人才同意载一程,其实司机也有所耳闻,其他乡镇早有相似病例,病情很像,估计就是脑膜炎。牛传宝心里也慌了,送进县医院,牛小海仍是长时间的昏迷,罗梅也从家中起来陪护,马玉华和罗国生也听闻消息赶来。

小海昏迷如同植物人,浑身僵硬,除了心脏的跳动、呼吸,高烧,靠这些生命体征证明他尚在人世。县医院也无良策,同样长时间的盐水吊着,再采取各种酒精敷、冷毛巾降温措施,可过了两天,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开始全身痉挛、抽搐,像电流通过身体。这阵电流也流过周遭人的心,罗母也跟着一阵抽搐,哎哟,我的孙哦,外祖母一阵心悸,差点也跟着昏死过去。

然后是一阵痛哭,罗梅拉着罗母说,“妈你不要激动,现在有反应就说明还有救。”暗里追问医生,医生安慰说,只要还在抽搐,就说明他还活着,还有生还的希望,如果能挺过这几天,他就能活下来,电视剧的经典台词。

一切听天由命,几个人轮流陪护,由于正是农忙期,还要抽人回去收割农田里的稻子。人来人往,一切的生活,都围绕着小海的病情展开。

这一躺就是十二天,十二天的天堂地狱,十二天的痛苦折磨,小海终于在反复抽搐,痉挛之后,仿佛听到家人的呼唤,奇迹般苏醒。一家人喜极而泣,罗母抱着孩子的头反复地亲了亲,命运之神在那一刻,眷顾了他。

罗母信佛,回到家中,在家中摆着的香案添了几柱香,对着家里的观音像叩了好几个响头,谢谢上天保佑,谢谢上天保佑,上天终究是仁慈的,不愿看到人间的悲伤。

小海死里逃生,医生却比较冷静,告诉罗母和罗梅,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不排除患上后遗症的可能。什么后遗症,就是脑子不好使了,失忆,语言障碍,就是变哑巴了,哦,还有可能得癫痫,就是土话说的羊癫疯。

那就不去管他了,能活下来,已经是最大的幸运,最大的奇迹。

可从鬼门关逃回来,医生的话还是不幸言中,回来几天,小海都像是犯了癔症,怎么都不说话,呆若木鸡,对什么事情似乎都没反应,罗梅在他眼前挥手,眼睛也不眨一下。罗梅的心又揪了起来,不会真像医生说的脑子烧坏了吧,慌忙又去问医生,医生说就是暂时失忆,过两天或许就会有反应。果然,罗梅问他问题,小海终于听懂,点头摇头示意,意识记忆都在恢复,一阵欢喜,罗母又松一口气,不过有个问题,不会说话了。

之后的几个月,小海的嘴巴除了咿呀咿呀的喊,不会发出任何单词。罗梅甚至已经准备接受孩子要成为哑巴的事实。然后在哑了一段时间之后,又逐渐记起如何发声,开始会说简单的词,半年之后,终于从呜呜呀呀的结巴变回了以前说话流利的样子,暂时失去了的语言功能恢复了,家里几个又是喜出望外,这次感觉是真恢复正常了。

罗国才夫妇的心也是一样跟着揪着,罗梅趁着赶集时把情况说给母亲听,那就好,那就好,母亲的脸色也舒展了许多,一切又都皆大欢喜了么。

俗语说一波三折,过了一关就还有下一关,然后又是一次突如其来的事件,应验了医生谶语的后半部分,可能会患上后遗症,即是癫痫。

在一天下午,牛小海与小伙伴们玩时,正在爬一棵树,爬到两米高,突然间从树上摔下来,口吐白沫,四肢抽搐,酷似脑膜炎发作时的情景,突然的异状吓得一群孩子夺命狂奔,在家门前歇斯底里地叫,你们家小海中邪了,被鬼缠上身了,又有的说是疯了,又有说是中毒了。

罗梅不明就里,只知大事不妙,从厨房里冲出来,看到树下摔伤的小海,头上碰到了石头,撕了一道口子,流了不少血,可神智却已经恢复了,只是喊痛,摸了摸头,全是血,更是吓得几乎晕倒,

罗梅又送到医院,缝了三针,回来的路上问,“刚才发生了什么,还记得么?”

他摇头,只记得后来自己从树上摔下来了,问几个一起玩的孩子,就是从树上摔下来,口吐白沫,罗梅叮嘱小海不能再去爬树,到高的危险的地方去。罗梅猜到了这就是医师说的后遗症,癫痫,问过医生也得到确证。不过即使极力避免让小海不登高,不近水,还是有各种发作时磕碰到岩石、墙壁,头上添了大量伤疤,好在都是皮外伤。

罗梅也托人到各地医院打听,能治好这个病暂无可能,只能看着小海在人前一次次摔倒,玩伴也习惯了,等他恢复神智,接着各种游戏。

在四处求医问道,慢无目的的求索中,又一次喜讯传来,一个从村里路过的邻村人说,你这种病我们那见过,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也是经常一不留神就倒在地下,口吐白沫,这个病学名叫癫痫,土话都叫猪婆疯,羊癫疯,是啊,是的。

我听说那个孩子吃一种药,就很少发,平常就跟没事人一样,正常得很。喜从天降,不管怎样,用一下试试。罗梅跟着这个人,去了那个村子,问明了这种药叫苯妥英钠片,在市医院里有卖,就去市里问了医生,也说可以吃吃看,小海试吃了一个月,发病的次数就骤减,饭也吃得多了,果然是救命良药啊。

可人病可治,心病难医,数年的起伏坎坷,好像又在天堂地狱之间来来回回。让牛传宝彻底失去耐性,久病无孝子,何况牛传宝也不是什么慈父,原本的爱通通消失。

等到小波的出生让他对小海也没有以往的重视。不能干活,每日消饭,还要吃药,脾气不好,与他顶嘴,却经常要有个人看着,就是个废物罢了。

更悲惨的是,在小海上小学二年级那年,小海与同学到马路边玩。在打铃时,因为赶着回学校,又恰好病情发作被路过的吉普车撞了,吉普车肇事逃逸,还好后来公安派出所把车辆找到,否则又要耗费家里一大笔钱治病。小防也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本来小海的成绩优异,名列前茅,但此后学校里也不敢再收这个孩子了。精神毕竟是有问题的,一发病吓死人,如果出了什么事学校也赔不起,小海也就离开了学校。

由于疾病,矛盾逐渐放大,在牛传宝眼里,这个儿子逐渐成为没有希望的负担,彻底的累赘,而小海自己也在父亲轻视的目光里,累积着恨意,进而反抗,更加叛逆,从偶尔的抱怨,蔑视白眼,变成言语上的直接冲撞。父子之间的裂痕从衣缝变成峡谷,水火不容,逐渐变得难以弥合,以至成为永恒的战争。

药物的副作用不仅如此,把小海从一个清瘦的俊美少年变成步履蹒跚,大腹便便的胖子,整个人完全变样。小海因此怨恨,怨恨黄玉莲,怨恨牛传宝,甚至于怨恨母亲要把他生下来,在世上受苦受难。

事情也不会就些结束,小海仍然时常陷入一种幻像,他每天对着墙壁发呆。窗外人的声音飘过时,他突然眼睛里放出了光芒,紧闭着的嘴唇翕动起来,慢慢地由语焉不详含糊其辞的呓语变成咆哮,他指着窗外,怒吼着,你们这些狗东西,凭什么说我,凭什么,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不是得了这该死的病,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都是死人…都是死人,…还骂我神经病,你们才是神经病他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渐渐地变成歇斯底里,狂燥,犹如疯犬,他开始摔东西,桌子上的碗,啪,碎了,凳子椅子到锅碗瓢盆。

罗梅无法冷眼旁观,这是家里一切经济的基础,支持着家庭的生活,能维持这个家庭的物件,这只会让这个家庭的经济更加捉襟见肘,难以维持,她舍身拦在火药桶前,小海早已失去控制,母亲使尽全身力气拦在身前,竭力抓住他的手,想让他不再继续破坏。小海挣扎着,怒气和力量累积。他瞬间向着母亲使力一推,罗梅像个断线的风筝倒在地上。

小波顿时怒了,一脚上去把他踹开了,“你怎么撒气都行,你怎么能发泄在你妈身上呢,她为你做了多少,如果不是她,你还能活在这个世上吗?”“我不要活在这个世上,我巴不得死哩才好,你们把我生下来,让我在世上受苦,你们为什么要把我生到这个世上来,我不想活了。”

小波的无力感再次充满内心,还好母亲只受了一点轻伤,可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那些令人恐怖的后果让他不敢去想。绝望,无助,对于这种现状,该如何处置。在发泄之后,小海的怒气暂时平息。

事情已退无可退,小波甚至想过把小海送进精神病院,目的只为了让家里安宁一点,可这种对于小海太过残忍,母亲更不可能同意。最后想到的法子,是用一点渺茫的希望,带他到省城医院再去看一次。小波开始了一次从未有过的求医之旅。带着一个随时要爆发的病人,面对旅途无数道异样的目光,以及小海随时要奔逃的危险,千辛万苦间到了省城医院,经过CT和核磁共振,即专家的诊断,结论是大脑在逐步萎缩,病人的寿命已经受到影响。小波不敢把这些话告诉母亲,但现在的幻视幻听现象可以控制,原有的药物已因为抗药性作用变小,可以换另外的镇静药物试试。不过因为药力加大,结果不敢保证,经与母亲和外公外婆的商量,可以试一试,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

回来试吃一个多月,药物的效果竟意外的好,幻视幻听基本得到控制,至于副作用及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一家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还有医药费经过报销勉强能够接受,外公又垫了一点,能勉强度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