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慈安宫里灯火通明,宫女端着汤药轻手轻脚的进了寝殿,不多时又无奈的退出来。
知意从后殿来,见碗里盛满的汤药,抿了抿唇:“娘娘不喝?”
“娘娘嫌苦,不愿意喝。”
“我去试试吧。”知意接过托盘往里走:“去准备几碟蜜饯,娘娘喜吃甜的!”
“是。”
殿里燃着檀香,良老太妃盘腿坐在榻上闭目诵经,时不时的低低咳嗽一声。
“娘娘,该喝药了!”知意把药放在桌上,开窗透了气,有凉风袭来,吹散了厚重的檀香味:“奴婢说过很多次了,您燃着香要记得开窗,您正病着呢,当心咳嗽的更厉害。”
良太妃手上的佛珠转了一转,这才睁眼,懒懒地靠在大引枕上:“不想喝药,放着吧,我这是老毛病了,养几日就好了。”
知意端着药在小凳坐着,循循善诱:“您忘了太医的话了?上回您少吃了一副药,可不就折腾了大半月,连皇上都惊动了,下了圣旨要奴婢随时看好您。”
“皇上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你胡诌。”太妃嗔她一眼,也不去接药碗。
“皇上虽年轻,可到底是敬重祖母的。”知意露着笑,她有一张圆圆的俏脸,笑起来眉眼弯弯,好似一汪清潭,恬静明媚,赏心悦目。
太妃笑起来,病中的人爱闹些小性子,知意伺候主子多年自然知道太妃的脾气,话捡好听的说,太妃看在皇帝面子上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喝了药。
一碗药下去,太妃苦得直皱眉,知意早已准备好了果脯蜜饯端到她面前。
好半晌太妃才缓过来,按着胸口直叹气:“真是老了,三天两头的总是头疼脑热,也亏得你不嫌累,天天来跟前伺候,换了旁人,怕是早躲得远远的。”
知意把药碗放回桌上,说哪能啊:“奴婢伺候您是应该的,要不是您大发慈悲,把我从雪地挖出来,我六年前就该死了。”
“你何尝不是救了我呢?”老太妃年过花甲,鬓边添了不少白发,说起往事就忍不住感叹:“深宫寂寥,我进宫四十多年,无儿无女的,要不是有你陪着,只怕也活不到这些时候。”
说起这个,太妃就忍不住感叹缘分天注定。当年先帝大行,送灵柩往陵寝的路上,大雪纷飞,步履维艰,随侍的小太监在雪坑里发现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浑身僵硬,奄奄一息。
她见不得这样的惨况,把人带回了宫中。她是堂堂太妃,身边多个宫女而已,跟内廷局知会一声即可。
知意那时候虚虚弱弱的,太妃以为她至多十岁,没想到已经快十三了,宫里的公主们这个岁数正是身形窈窕,明媚娇俏的半大姑娘,知意骨瘦如柴,看着就是个小孩子。
转眼六年过去,昔日面黄肌瘦,伶仃单薄的孩子,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太妃有些唏嘘,知意知道老人家上了岁数悲春伤秋,感慨良多,勾了勾唇盈盈一笑:“您福寿绵长着呢,皇上在,您有享不完的福!”
太妃不置可否,往窗外看了一眼:“入秋了,有些凉意了,我寻思着给皇上做双鞋子,你明儿去皇上那儿,量量脚长好纳鞋底。”
太妃历年都会给皇帝一双鞋子,如今眼睛虽然不大好了,这习惯却一直没落下。
知意应了,伺候着太妃洗漱躺下,等近子时,抱了一床褥子在外间竹榻上睡下,次日晨起,太妃早早的起床,又随侍着去了小佛堂做早课。
巳时初知意出来,吩咐御膳房把午膳备好,才动身往皇帝所居的勤政殿去。
这个时辰皇帝不在寝殿里,掌事嬷嬷正指使着手下人洒扫,见了知意来,忙停下来朝她一笑:“哟,知意姑娘来啦?真不巧,皇上在正殿和大人们议事呢,可有什么要事?”
勤政殿坐北朝南,正殿是皇帝历来接见朝臣的地方,偏殿是寝殿,知意往那头瞧了瞧,几个侍卫守在门口,威风凛凛,闲杂人等显然不能随意上前。
她一笑,朝嬷嬷客气行礼:“多谢嬷嬷,我等等就好,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几日不是变了天,太妃娘娘牵挂皇上,差奴婢来给皇上量一量尺寸,估摸着要做一双靴子。”
掌事嬷嬷姓陶,原是先帝身边伺候的宫女,先帝龙驭宾天后,陶嬷嬷便一直在勤政殿伺候当今皇上。
知意受老太妃差遣,不时会来一次,故而与勤政殿的宫人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陶嬷嬷闻言笑起来:“娘娘慈爱,年年记挂着咱们皇上,这份疼爱之心,奴婢们看着也动容。”
皇帝年少登基,虽然才十五岁,可继位已有六年,只是皇帝未大婚,中宫无后,尚未亲政,至今仍由先帝留下的三位重臣辅政。
说起来,年轻的皇帝命运实在多舛,先帝体弱,而立之年便病重驾崩,皇帝生母也过世得早,太后深居简出不闻不问的,后宫一众太妃没有资格抚养天子,年仅九岁的皇帝便由高宗皇帝的良妃看顾,方能安然无虞成长至今。
太妃如今是宫里仅剩的高宗妃嫔,与皇帝虽不是嫡亲的祖孙,可对皇帝的好,宫里人皆是有目共睹,皇帝对太妃的敬重众人更看在眼里,对太妃身边的人自然也礼遇有加。
陶嬷嬷说:“还不知何时结束,知意姑娘要不进去等等?”
嬷嬷指了指寝殿,知意摇头,她怎么好进皇上寝殿里,正要说话,忽见窗牖上晃动而过的身影。
身着墨色官服的几个大臣总算从正殿里出来,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为首的是辅政大臣之一张梁,一路从廊下走来,连看也没往这头看一眼,便昂首阔步走了。
知意是老太妃身边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怠慢,陶嬷嬷领着她过去,便有太监进门通传。
知意站在窗牖下,眼角余光从缝隙瞥见了里头皇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