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在为什么生气,是为自己识人不清,反倒爱上了眼前面若桃花,心如蛇蝎的女子而气;还是在为此时依旧面不改色,理直气壮的镜小月生气。 “陆离,我说了我没有害人,是他们求着我把他们送到一个虚幻的世界里去的,好圆了他们的人生憾事。”镜小月皱眉,这是她获得功德的途径。 她想和陆离一起修仙,好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又怎么会去走旁门左道,害人的伎俩。 可陆离如今脑海里全都是昨晚自己亲眼所见的事情,他听不进去镜小月的话。 而镜小月也没有打算给他消化的时间,步步逼近,“既然你不信,那便动手杀了我吧。” ………… 听至此,龙幽晗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陆离黯然神伤的侧脸,小心翼翼,轻声问道:“你真亲手将心爱的人给?” 说到这里时,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陆离看怔了,说实话,龙幽晗身上某些性子与她真有几分相似的□□,终于他还是亲口说出了这话了,“是,我亲手害了她。” 他无意伤害镜小月,本打算两人各自冷静上一段时间,再好好重新沟通。 可镜小月却不打算给他足够缓冲的时间。 当夜,镜小月便又当着他的面再次害了一个人。 而他眼睁睁看着那人的魂魄如同先前的女子一般,被镜子步步吞噬,操纵着镜子的镜小月淡然地看着这一切事情发生。 她说:“我无法向你解释,你若看不下去了,不愿信我,就动手吧,只要我死了,也就能证明我的清白了。” 她无法空口向陆离解释这一切,除了死,她别无它选。 陆离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镜小月带着笑意一步步走近他,她在赌,赌陆离的信任,赌陆离的足够爱。 可倘若最后陆离还是选择怀疑她,那她更宁愿陆离能够亲手杀了她,起码那样的她会比活着的时候快乐,她不愿意陆离带着厌恶她的心,却还要因为报恩而放她一马。 可终归她是赌输了。 陆离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镜小月的咄咄相逼让他狠下心来。 他还是动手破了镜小月附身的姻缘司,看着镜小月的魂识渐渐消散在他眼前。 没了镜小月的控制,镜子失了术法,再与一般镜子无异。 里面的魂识也随之被释放了出来,怨声载道,七情六欲,原竟皆是人间事未了,不能离去投胎转生的孤魂怨鬼。 原来镜小月是在渡人,而非害人。 原来真的是这些六根未净,七情未断的魂魄前来哀求镜小月,想让镜小月用造梦的术法,通过姻缘司之镜重塑幻境,以全了他们今生的憾事,好能圆满地去转生投胎。 只是他从来不信。 镜小月走后,陆离每日里宛若行尸走肉般,守着那一方草屋,片刻不离那面姻缘司之镜,幻想着有朝一日镜小月能够再回来寻他。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荒废了自己的修仙业,渐渐与凡人一样有了生老病死,思念入骨成疾,心病久疾难医,他终究是没能等来镜小月。 魂识离体,可他心中却还有心事未了,竟如同先前姻缘司里那些孤魂一般,因怨念太深,尚对人世有所依恋,被拒阴曹地府之外,无法转世。 他心想,这样也好,这样他便可继续守在姻缘司镜旁,这是人世里唯一与镜小月有联系的物事了,他离不了它。 陆离也记不清自己的魂识在姻缘司镜中待了多久了,每日里浑浑噩噩度日,在镜中琢磨着镜小月喜欢的胭脂水粉,喃喃自语,一人竟分出了两角。 一个是他,一个是镜小月。 这般混沌恍惚度日间,记不清是哪一日,草屋迎来了一位满身红线作衣的老者,那老者道骨仙风,围着姻缘司镜子打转。 他透过镜中,打量着镜外的老者,那老者似是也一直在盯着他看。 正当他快以为老者仿佛能看穿寄居于镜中的他似的,下一秒,老者便又将视线移开了,绕着镜子来回转圈,嘴中嘟囔道,“灵智已开,心事未了,饶是谁都难逃一个‘情’字关,你我有缘,若是愿意,便随我回长情殿如何?” 陆离抿唇,不愿多加理会,只当是眼前的老头子老来疯,自个儿在胡言乱语。 哪知老者又接着道,“你可在为我长情殿历届新任月老安排渡劫之时,顺带看看这莽莽凡世里可有无你想寻之人。两全之策,总好过在这里空守株待兔来得好。” 此话一出,陆离便明了眼前的人是那为凡世男女牵红线的月老,他出了姻缘司,现了原形,他质问月老为何让他和镜小月的情缘不得善终。 哪知那老者面对他的怒意,不惧反笑,朗朗道,“我小老儿只是为有缘有情之人牵了红线,至于中间曲折就是司命星君都无法完全写命安排,我这小小月老又如何做得了主?” “若是我做得了主,那这天下亦不会徒生如此之多的痴男怨女,风流韵事了,一切因果皆是你们自己所促成的,何至于怪至我这老骨头的身上。” 老者话语间不温不愠,和蔼可亲,可话里的意思却是说得丝毫不留情面,直直将他点破,他与镜小月之间情缘既定,最后却不得善果,一切始作俑者都是他自己的缘故。 他竟还妄想将罪责名头推在世间姻缘之主月老的头上。 看着怅然若失的他,老者最终是轻叹了一声,道,“你与那丫头前世功德造化颇多,本该一同位列仙班,只是有此一劫未能渡过;你二人缘分未了,你可愿随我回长情殿,重塑仙身,并重续你二人先前未了情缘?” ………… 龙幽晗听得入了迷,最后陆离停了下来后,她还久久不能回神,一直至陆离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后,她才恍惚过来,喃喃道,“所以你之后便一直在姻缘司里为历任月老安排渡劫,一边修炼,一边同时在寻找着镜小月的踪迹。” 甚至还将自己活成了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 最后这一句话,她未敢说出口,怕惹恼了陆离。 陆离微微颔首,当是默认了她的话。 他至了天庭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寻写命造事的司命星君,本想询问如今镜小月的踪迹,哪知星君将手中的司命册翻了又翻,也没有有关镜小月新一世的命运。 司命星君替他又去问了地府的阴曹判官,判官的答案亦然,说是镜小月的命薄只止于上一世,尚无新生的内容。 随后,他又去问了孟婆,哪知孟婆在奈何桥上每日要送走的人千千万万,哪还记得清那般久远的事。 孟婆同他说,或许镜小月如他一般,心中尚有留念,压根没有转生。 “我也觉得镜小月压根没有转生。”龙幽晗支着脑袋不经意道。 其实细细琢磨,她也觉得这样的可能性会大些,没有转生,故而司命星君和阴曹命薄几处才都没了下文记载。 “可若是如此,为何她不回来寻我?” 听着陆离痴痴的反问,龙幽晗不由得白了陆离一眼,没忍住一巴掌盖他后脑勺上,“死人妖,亏你在姻缘司中替别人安排了如此多的情劫,自己竟然才是最看不透的那一个。” 见陆离还是不解的目光,龙幽晗终于没忍住了,开始了她长篇大论的分析,“你看看啊,都说女人心是那海底针,就你对镜小月做的那些事,若换做是我,我也不愿再回来看一眼你,即便心中再多留恋,可爱有多深,恨便也有多深,哪还会再靠近那伤心地一步。” 陆离微怔,手竟有微微颤意,龙幽晗的话将他这千百年来心底里一直自欺欺人,不愿承认的事实,□□裸地摊开在他的眼前。 镜小月恨他,恨他当初没有信任她。 看着陆离呆滞的神情,龙幽晗恍觉自己失言了,抿唇不发一言。 这千百年来,镜小月无法忘却前尘,重新转世,想来一定还徘徊在这世间的某一角落里。 “你房里挂的那一幅画像应该便是镜小月的模样吧?”龙幽晗朝他房间的方向努了努嘴。 先前她还觉得奇怪,陆离整得跟个人妖似的,房间里怎么说也应该挂个风流美少年的丹青,怎会是一幅美人图。 现在事情这么一说,倒是全说通了。 她也曾仔细瞧过那幅丹青,画上女子的桃花眸确实生得与她极像。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镜小月一直知晓你在寻她,她是故意避而不见的?” 陆离在姻缘司镜中为历任月老安排渡劫千百年,也寻了千百年,大千世界,他几乎一一看过,除非镜小月灰飞烟灭了,否则怎么会没有半丝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