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敛将那奢华的牛车打发回去,只留下车夫。 他看着一身宝蓝长袍、头发上还坠着金镶玉葫芦坠的俊美青年,有点头疼。 越阑自己倒十分悠哉,手执一柄象牙螺钿春扇,一边走路,一边不紧不慢扇着风。扇面是捶金的,金丝蜜结迦南扇坠一晃一晃,夏日暖风里,沉沉香气逐渐散出去。 “阿嚏!”朱明月起床气还没过,迷迷糊糊打了个喷嚏,不由对那扇子怒目而视。 越阑正打算借机夸耀一番自己珍贵的扇坠,就听唐敛淡淡开口:“越公子,这扇子,还是尽早收起来罢。” “为什么?”越阑急了,站直身体,“牛车我都让你弄走了,衣箱也只留了一个,现在扇子都不让我用了?” “宗先生派公子来,乃是密事。”唐敛面沉如水,“想必一定叮嘱过公子,要低调谨慎行事。你现在的身份,是我来消夏的京城远方亲戚,气派可以有一些,但若太过了,怕会惹人怀疑。” 越阑气结。宗先生何止叮嘱他要低调行事,还叮嘱他,要听唐敛的话。 他鼓起脸,一脸不服气,手上却已经乖乖收了扇子,潇洒地别在腰间。 不过,很快唐敛就有点后悔。 剥夺了越阑装逼的机会,他百无聊赖,就去搭讪朱明月。 朱明月今天穿的是唐敛买的衣裳,浅杏的交领上衣,水绿齐腰襦裙,炎炎夏日里看着柔和而清爽。腰间系带与衣领袖口绣着同样的淡粉桃花,勾勒出纤瘦腰身,和鼓鼓胸脯。 越阑眨眨他圆圆的鹿眼,笑吟吟凑过去:“这位姐姐。” “这位公子。”朱明月也对他一笑,露出个酒窝来。越阑不及高兴,就见对方笑眯眯看着他,“我还小呢,别叫姐姐了啊,乖。” 说完就转过头去,拉着唐敛小声咕咕哝哝,不时瞥他一眼,一看就在说他坏话。 唐敛看他一眼,礼貌性地微笑,就收回目光,安抚地摸摸朱明月的头。 越阑郁闷起来,从怀里掏出面镂金宝镜,左照右照……没变啊? 虽然长途跋涉,他的脸依然白皙饱满,圆圆的鹿眼可爱又无辜。 他在家的时候,满天徵城的贵女都喜欢他,他也是各路茶会诗会的常客。听到他甜甜叫姐姐,公主郡主们掩嘴轻笑,捏他的脸,偶尔还会凑过来给他个香的呢! 越阑扁了扁嘴。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存在他的可爱无法征服的女孩呀! 难道说,朱明月是被唐敛拔高了欣赏水平?可是唐敛清俊,自己秀丽,本来也不是一个类型嘛…… 朱明月随意一转头,正好对上他哀怨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迟疑着问唐敛:“这真是宗先生那个徒弟,传说中武艺高超那个?别是被掉包了吧,这花孔雀,看着比我都弱鸡……” 唐敛心头也有点疑惑,本着对宗先生的信任,艰难道:“且相处几日看看吧。” 朱明月蔫蔫地点点头。天气太热,她感觉自己快被太阳烤化了。 唐敛看着她,忽然道:“越公子,借你扇子一用。” 越阑不明所以地把春扇递给他,然后就看到唐敛展开折扇,一边走一边为朱明月扇风。 朱明月渐渐适应了那股浓重的香气,随着凉风送爽,不由满足地眯起眼睛,笑得像只餍足的猫咪。 他有些傻眼:“不是说要低调吗?” “她热。”唐敛面不改色,“到村口时我会收起来。”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 唐敛与娘亲已谈过越阑的来到,只瞒着唐存,怕小孩说漏嘴。 唐存对带着下人从京城来的远房表哥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先开始还端着,越阑拿出些新巧玩意儿后便立刻被收买,欢天喜地出去宣传。 唐敛路上遇到村人闲聊,村人已经听说他们家从京城来了亲戚,在被唐敛拒绝了想要参观的念头之后表示了遗憾,随即笑呵呵道:“咱们丹霞口今年有人旺啊,来了这许多人!” 唐敛想到什么,微笑道:“是啊,韩家不也来了位表妹?” “对对对,那姑娘娇滴滴的,好看的来。”村人一拍脑门儿,“话说回来,韩家那几口人不也是年头才搬过来的?说咱们这水好,鱼也多……” 唐敛心里微微一动。 村人闲聊了两句慢慢走远,他若有所思地回了家,一开门,却看到越阑正在自己房间里,斜靠在床上,一身牙白中衣,银线绣满卷草纹,笑容又风流又浪荡。 唐敛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越公子,在下并无断袖之癖。” “呸呸呸!”越阑像被雷劈了似的跳下床,“小爷也没有!” 他一瞪圆眼睛,什么风流浪荡就全不见了,叫人想到受惊的鹿。 “既然如此,天色已经晚了,越公子回自己房内休息吧。” “别赶我嘛,我真的有事想问你。”越阑凑近他,表情神秘:“今天见到那个女孩子,朱明月,也要跟我们一起么?” “嗯。”唐敛点头,“她精熟水性,尤擅潜泳。” 越阑是会水的,看朱明月纤瘦秀丽的样子,闻言有些不信,撇了撇嘴又问:“她跟你,是什么关系呀?” 唐敛终于抬起眼皮,认认真真看他一眼:“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哦——”越阑长长应了一声,有些遗憾似的。 唐敛凝视着他:“所以,也请越公子要尊重她。” “会的会的。”越阑乖巧答应,心里转了好几个主意。 四皇子的差事原本轮不到他,是师父非要他来这个偏远渔村,说是可多磨练,更重要的是如果事成,在四皇子那里也是大功一件。但这里好吃的好玩的漂亮小姐姐一概没有,要不是想着海边空气湿润对皮肤有好处,他才不要来。 那个朱明月倒不错。 没想到这里还有身条这样好的女孩儿,还有点小脾气,倒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会水是吧?找机会给她露一手,让她看看什么叫浪里白条,不怕她不服。 圆溜溜一双鹿眼骨碌碌地转,一看就知道他在动歪脑筋。唐敛有点头大,心下暗忖,日后行事已然艰难,还得留心着越阑……只希望他的武力,不辜负宗先生的教诲吧。 * “春绿已经走了,说谢谢你照顾她。” 这么快? 朱明月惊了一下,脸有点红:“也没有啦。”只是在她衣不蔽体的时候帮忙挡了一下而已。 韩渝不说话了,静静看着他。 那双总是带笑的黑眼睛乌沉无光,朱明月想到了什么,有点艰难地问他:“发生这种事,你是不是必须得娶她?” 如果是这样就太可怜了。 韩渝面无表情:“我不可能答应。” 朱明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安慰他:“嗯,这也不是你的错。” 韩渝看了她一会儿:“听说唐家也来了个表亲?” “嗯,好像是他的表弟,从京城来的。”朱明月看他主动转移了话题,还挺高兴,把唐敛的设定告诉他。 “表弟。”韩渝低低重复,“他也是过来疗养身体的?” “差不多吧,说是京城太热了,过来消夏。” “这样。”韩渝笑起来,“有机会叫唐敛带他来我家吃顿饭,都是邻居,我哥还说想多认识几个兄弟。” 吃饭怕是不能的,见过越阑的人越少越好。朱明月看韩渝一脸真诚,只好含含糊糊点了点头。 韩渝看她表情,估计再问不出来什么,随口夸她:“明月妹妹今日的裙子真好看。” 裙子是唐敛买的,朱明月正巴不得有人来夸,立刻站起身手提裙摆转了好几个圈,甩的头上的步摇叮咚响,一边喜滋滋问:“真的吗?真的吗?” 她今天穿的是红粉间色的裙子,褶间用五彩丝绣着一小朵一小朵的芙蓉花,随着她旋转,一忽儿出现一忽儿消失,说不出的灵动。 韩渝的心慢慢沉下去,看见她眼巴巴看着自己,又不好教她失望,到底是笑着说:“真的。你最好看了。” 朱明月有点不好意思,停下来,胸脯起伏,轻轻喘着气。 韩渝又问:“是唐敛送你的吗?” 她的脸更红了,又有点自豪:“是。” 韩渝不再说话,半天才笑了一下,看似漫不经心道:“听说阿存闯祸,唐伯父留下来的银钱都赔了人,没想到还剩下这许多。” 朱明月是知道唐敛银子来路的,只好干笑了两声。 “明月妹妹。”韩渝突然叫她,语气很温柔。 “嗯?”她抬起眼睛。 杏眼上睫毛浓长卷翘,像一直看到了他的心里去。 “非得是他吗?”他慢慢地问。 朱明月慢慢地眨了下眼睛,看到他很认真得看着自己,眼睛里有个自己小小的影子。 她笑不出来了。 韩渝他,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