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的事我听说了,大伙现在躲都躲不及,她却主动去照顾婧沅。还有西宁侯,未顾忌半分,乃真君子也,他们于淮阴侯府有恩。”
西宁侯府对叶家的恩可不止这些……叶羡透过窗子望向朗朗晴空,他想到了前世那个为自己送行,冒死埋葬自己的宝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没怕过,也没丢弃过他,所以,他也一定不会丢弃她……
接下来的日子,叶谦依旧为此事奔波,而西宁侯也没闲着,不管顾修贤贪墨与否,他父亲魏国公是忠良之臣,姚如晦不希望因这桩案子平白牵扯过多的人。况且自己女儿还在魏国公府被拘着呢!他可不想女儿有个闪失。
大家都在忙,唯独让兄长安心的叶羡稳了下来,整日不出府门,唯与他联系的只有萧玖一人。
见他如此,叶谦无奈。弟弟到底年少,问题虽看得清,可还是指望不得。然就在他几次拜见褚道源无果后,叶羡突然出现了,对他道了句:“二哥,帮我准备拜师礼吧,我要去拜师。”
叶谦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去找褚道源。可自己几次三番求见都不得,岂会因拜师的借口而见他?不过面对执着的弟弟,叶谦还是让他去了。
果不其然,褚道源听闻叶家三少爷登门,便知道他所为何事,依旧避而不见,让管家打发了。
可管家却没走,踟蹰地递上了叶羡的拜师帖。而夹在帖子当中的,正是三皇子的推荐信叶羡可以不见,但皇子的面子不能不给,无奈下褚道源只得让他进来了。
叶羡入门恭敬揖礼,未提顾修贤半字,只道春闱在即,想求褚阁老提点一二。
褚道源哼笑,道:“您是孔大学士的门生,有他在,还用得着拜我吗?”
“做学问是孔老专长,但政权之道,学生还得向您求教。”叶羡恭敬应。
他这话说得也没错,论为官之道,没人透得过褚道源。他为人忠正却不似汪平正刚烈,圆滑却又有自己坚守的底线。他特别会掌握那个度,懂得人际乃至政务间的阴阳调和,也敢直面人性弱点,极少空谈那些道德伦理,更多倾向的是务实。所以,他才能从一个七品言官一路迁至内阁辅臣。在内阁之中,他不常出头,却是举足轻重的那个。
褚道源闻言,笑了,点头道:“好,承蒙叶少爷看得起,便是冲着三皇子和大长公主的面,老夫也必然会对叶少爷有所关注,至于拜师,无需繁琐了……”
“褚阁老,您是不相信学生的诚意吗?”叶羡敬回道。说着,他命随侍递过了一只描金紫檀匣,放在了褚道源手边的八仙桌上,并示意他打开。“这是学生为您准备的拜师礼,您可一定要看看。”
褚道源睨了眼门外叶羡带来的礼物,又瞧瞧手边的木匣,知道这其中必有玄虚,犹豫了一瞬,打开了。
里面是份锦面茱萸纹折本,他拣起展开,心登时一紧,僵住了
白纸黑字,一列列人名,皆是褚道源党羽。不仅如此,每个名字下均列出各人行受贿赂之迹及书目,详细得让人心惊。
“你这是……”略过折本边缘,他怒瞪着叶羡问。
叶羡不慌,俊容淡然,透着不应龄的沉着,道:“官场这点事,褚大人您看得最清楚,这其间就没有绝对的黑与白,只看人能力高低办事与否。官场如水,至清则无鱼,往来、打点、运作、通融、提携……哪个不需要钱,甚至政行都得靠钱通路。高祖立下廉薪的法例,官员的那点俸禄勉强糊口。可人与人不是独立的,想要在这个关系网中生存,就不得不用钱来沟通。大家都是逼不得已,只要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才去贪,无需小题大做,反倒埋没了人才。褚阁老这个用人之度就把握得刚刚好,比如户部郎中梁大人。”说着,他点了点折本上的第一列,“这可是您的门生,户部的田、税、俸、饷哪个不是管理得井井有条,他的能力毋庸置疑,怕是三朝也出不来如此奇才,您可是把他当接班人栽培……”
话说至此,褚道源脸色变了,怒其中多了几分阴沉。叶羡没在意,继续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今这朝廷风气,梁大人周旋于六部办事如鱼得水,怕靠的不仅仅是自身才能吧。
其实这些事我们懂,皇帝也明白,但是我们可以坦然视之,陛下不行。为了稳定朝纲,维护秩序,他必须要最初至清的姿态。说他真恨也罢,杀鸡儆猴也好,一旦被他知晓,他是容不下这些人的。所以,这上面的任何一人都逃不过!”
随着叶羡话落,褚道源眼皮跳了一下,他镇定地放下折本,冷道:“你这算什么?威胁吗!”
“学生岂敢。”叶羡笑了,“我若要威胁,何不交于刑部尚书王大人。”
刑部尚书王仲堪与褚道源同为次辅,汪平正被查后便由他们二人暂接内阁事务。想来汪此次便是能从都察院出来,也不可能再居首辅之位,下一任首辅自然要从二人之间选出。二人政见不合,在国本问题上,褚道源支持太子,而王仲堪却同颍王走动颇近,故而形成两势。
“对啊。”褚道源哼道,“你无非是为顾总兵之事,眼下三法司会审,王阁老乃刑部尚书参与此案,你若是给了他不是更直接!”
见他话里带了几分怒气,叶羡笑道:“如学生方才所言,我欲拜您为师,岂会将拜师礼送与他人。”
褚道源警惕地端详着他,冷笑。“这份拜师礼太重了,只怕老夫无福消受啊!”
叶羡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这东西终成为他的威胁。
“您放心,这东西,世上仅此一份。”
说罢,叶羡命随侍奉上一哥窑冰裂纹的笔洗,他拿出火折,当着褚道源的面将那份名单点燃,扔进了笔洗中
褚道源内心震惊,面上却淡定依旧。他盯着那烧起的折本,眸中亦闪烁着火焰,熊熊烈烈把他心都燃了起来。
“你便这么把证据烧了?”
火苗曳曳青烟缕缕,火光将那张年轻俊朗的脸映得明亮无比,叶羡神情笃定道:“我烧的不是证据,是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