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在无边无际的沉默之中流逝,许是因为心无杂念,只顾着迈步快行,二人很快就走出了长廊。
长廊尽处,画面一转,梅林已到,数百余棵梅树排列整齐,疏影横斜。
果如淑凝所说的那样,冬已去,梅花半凋。
只是月色皎洁似雪色,将褪的月光清淡,浅浅照映在梅树上,如薄雪轻覆,残梅仍显露出绝尘脱俗的倨傲来。
南孜墨随手折下一朵将要枯萎的梅花,放在掌心把玩,深凝着嫩黄的花蕊,若有所思着。“母妃生前,最爱这梅林景,爱它寂寞中仍繁茂盛开的高雅之境。”
能读懂梅品的女子,想来不甘红尘庸俗,也带着一身傲骨而来。
淑凝暗付,细声道:“陛下的母亲,便如这梅花。”
“她吗?她不像。”南孜墨冷了声线,一松手,指尖梅花落地入泥,眸中的柔意亦顿时消散。“虽然同样寂寞,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她却将自己熬至油尽灯枯。”
这些昔年的宫廷秘史,淑凝本无心谈论,可见他为此情绪多变,不免被勾起了一些兴致。
淑凝斟酌着问道:“那陛下总是来此,是因为这里是您的母亲喜欢的地方?”
南孜墨凤眸微阖,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仅是这样,丧礼举行后不久,就听到宫人们议论着,总有人看见母妃的身影时常出没于梅林长廊前,他们道是阴魂不散的鬼怪作祟,朕却很是高兴,日日深夜来此走上数十个来回,只是期望着能与母妃重逢。”
淑凝静静地听着,心头逸过细碎的疼。
子不语怪力乱神,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论,竟成了他的幼时所盼。
那时南孜墨不过七岁孩童,生母早亡,又不被父亲所喜,他一个人,到底是如何撑过这漫长时光的呢?
亲缘尽散,了无生趣地活着,余生何其煎熬。
“陛下你……”
“只是朕从未如愿过。”
淑凝发怔,方才压抑下去的怜惜之情又死灰复燃,待到反应过来时,她已走上前去,柔白的手抚上了他的肩头。
察觉到皇帝审视的目光,淑凝当下大窘,这不听话的手,撤也不是留也不是,思量片刻,便僵硬地拍了拍他的肩,敷衍地安慰道:“陛下放心,如今您贵为一国之君,您的母亲也会含笑九泉的。”
南孜墨闻言微微冷笑,甩开她的手,似是对淑凝主动的触碰感到不满。
淑凝在明面上被嫌弃了,嘴角抽搐,悻悻地收回了手。
南孜墨不理会淑凝的尴尬,负手而立,眸光远眺,凝视着梅树层叠笼密的枝影婆娑。
淑凝遭他一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接话,只低头紧盯着自己的一双鞋尖,将凋落在地的梅花瓣用力地碾进泥土里。
良晌,听得南孜墨沉声道:“如你所见,卫淑凝,朕生于皇族,却自打记事以来,父皇就甚是威慑严苛,从未留过什么好话给朕。虽是锦衣玉食地养着,可如若有什么灭顶之灾,他对朕,也绝不会像卫相之于你一般关爱有加,甚至临死也在为你考虑。”
大改往常的谨慎多疑,他今夜的直言不讳,丝毫未顾虑着隔墙有耳之忧患,倒是完全像把淑凝看成了自己人。
淑凝皱起秀眉,疑窦道:“陛下同奴婢说这些做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宫里她如履薄冰惯了,此时不由得也长了些防备之心。
南孜墨转过身来,眉额重拧,粗哑着嗓音,“不为什么,朕只是想告诉你,卫相的用心良苦,你应当珍惜。”
淑凝一惊,一时之间也听不明他话中的玄机所在,只狐疑地看着他,不语。
他轻叹,答非所问道:“朕问你,你当真是铁了心要跟随朕?”
无需多言,淑凝对梁氏的怨已入骨髓,做定的主张自然是可以折箭起誓。
听他此言甚或恳切,像是有所触动,难不成是同意了?
淑凝一喜,坚定地颔首微笑。
“可朕不会答应你。”
淑凝被这话忽悠得瞠目结舌。
这人生呀,喜与哀都太过于大起大落。
她急得跺脚,有些气急败坏,“奴婢斗胆,私以为陛下做人该更加厚道一些,讲话别含含糊糊的!给颗甜枣儿又打人一嘴巴子。”
南孜墨微嗤,“卫淑凝,你真的不懂吗?!”
未待淑凝回嘴,不适时宜的,一阵凉风吹拂而过,风力微强,吹散了枝桠间点缀着的朵朵红梅,顷刻玉蕤纷扬,恰似雨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