觑着黛玉和雪雁脸色不好,紫鹃也不敢多言。她是贾府的家生子,多多少少也知道贾府人的行事作风,心中约莫知道是什么事了,只是不好意思问出来。 轻叹一口气,黛玉说道:“我本不欲叫你知道,让你两难。只是我们一起这么久的情分,如同姐妹一般,我岂能瞒你。” 待她说完,雪雁接话将黛玉所忧之事,详细分说起来。原来,黛玉父亲林如海,本是圣人钦点的扬州巡盐御史,底下管着一大批盐商的生路。林如海为人清淡,金银珠宝如过眼云烟,从不多加青眼。底下的人也知道他出自书香世家,不知寻摸了多少奇书奇画,以求林如海欢心。林如海为官数载,又是圣人心腹,深谙为官之道。虽不贪墨,但也会看情况收一些底下人孝敬的有意思却不贵重的玩意儿。 扬州人都知道,林如海只得了一个金尊玉贵的女公子,底下的人便很是送了些小姑娘喜欢的东西,以供黛玉赏玩。其中一件玩意儿,便是白日里见到的那会变色的杯子。这杯子实则是一对,名为斗艳杯。烧制这杯子的匠人,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做出来的,以后再未做出来过。本来天下之大,能人辈出,或有人再做出这样的东西,也不是不可能。 当时,黛玉只是觉得巧合,想见一见那杯子,以安思亲之情。但没想到,一看才发现那正是她幼时常把玩的斗艳杯。当时献上这杯子的盐商,为投林如海欢心,在那杯子上篆刻上了林如海庆祝黛玉出生所写的诗。黛玉这才意识到,那是她的东西,只不知怎么到了宝钗的手上。 话还未说完,雪雁就快哭了出来:“紫鹃姐姐,那一对斗艳杯,自来都在姑娘房里。因来这里时,老爷恐太过张扬,只让我和嬷嬷跟着姑娘来,家里常用的东西也未带过来。回家为老爷奔丧时,那斗艳杯还在房中。姑娘还曾道,不如回去时带着送给宝二爷,他一定喜欢。后来,急急忙忙地回来,一应东西都是琏二爷帮忙收拾的。却没想,却没想到……” “这又有什么。我本来便是寄住在这,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同他们家姑娘是一样的。又因我这身上不好,每年闹这个病,请大夫,熬药,人参肉桂,哪样不要钱。这般也很好,至少这些东西还能抵些药钱。” 听了这话,紫鹃臊得欲寻个地缝钻进去,急得五内俱焚,悲得感同身受。她与黛玉极好,比从家里带来的雪雁还好十倍,一时一刻,她们两个都离不开。黛玉在贾府得处境,她看在眼中,急在心中,脑海里每天盘算的就是如何让黛玉病根尽除,舒心惬意。 这些事,往日她不是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只不愿在黛玉面前提及,惹她上心,且还总想着待尘埃落定,宝玉娶了黛玉,一切便都好了。但现下这种情况,连黛玉闺房中的东西都已经流了出去,其它东西只怕也所剩无几了。 以往不闻不问,只求关着门,过好自己的生活。但按照这个情形下去,黛玉只怕日后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底下的奴仆已经开始捧着宝钗,每天不知传了多少黛玉的闲话。紫鹃聪慧至极,略一回想,便已经前因后果思量了变,深知黛玉前途多舛。当下立定主意,以后再也不能如此得过且过。 黛玉自来最会察言观色,又与紫鹃亲近,如今看她的脸色,便知她心中所想。安慰道:“痴人,不要再想了罢。如此,我便不欠他们什么了。我只愿外祖母、宝玉和你们都好好的。” 一时间,三人无言。过了半晌,只听雪雁抽泣道:“我往日只知糊涂过日,再没想到姑娘如此处境。姑娘幼时,也是有老爷太太千娇万宠,家中服侍姑娘的人,只比现在多,房中的摆设尽是太太千挑万选出来。连姑娘发蒙的书,都还是老爷自己一笔一画写出来的。阖府上下,谁不道姑娘虽年幼,却最是和善知礼。如今,却叫人传得那般不堪。” 府里下人的传言,潇湘馆不是不知,但紫鹃勒令众人不许在黛玉面前提及,也不许与外人争口舌之利。没成想雪雁一下子脱口而出,但黛玉却没脸不在乎,只是自嘲地道:“你们也不必瞒我,我是知道的。我连戏子都能比,还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谁叫我没有爹妈疼呢!” “姑娘快莫说了罢。往后,我们也要好好想想,再不能这般了。若是宝玉,若是宝玉能……”,紫鹃说道。 “他能做什么,莫让他趟这趟子浑水。我只要他明白便好。他这几日在做什么呢?今日宝姐姐怎又去了他那边?他也不来瞧瞧我。” 看到夜色已深,紫鹃不欲黛玉熬夜,便打断了三人对话,让雪雁先回房休息,她在这里服侍黛玉歇息。她将黛玉的被子整理好,吹了灯,放下床幔,便在黛玉身边躺下。虽然躺下,但脑子还是有许多事情,不知道该先理清哪一桩。 又过了一会,听到黛玉还在辗转未睡,便劝道:“姑娘睡罢,莫要再想了。别人靠不住,难道我们自己还靠不住么?姑娘若真有心为我和雪雁考虑,便好好养好身子。” 这句话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便也就恍恍惚惚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