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因那两块旧帕子的事情,又烦恼忧心起来,心中更是郁结。如今虽已入春,但天还寒得很,那日又翻来覆去睡不着,及至天微亮,才稍稍闭一下眼睛。如此一来,人又不好起来。而宝玉这几日又未来探望,黛玉心里更是不好受,身子就更不好了。 自那日事情后,宝玉再未向袭人提过那些话,还和往日一般,浑浑噩噩过日。袭人见此,只道有人在宝玉跟前多言,误会她不尊重黛玉。这几日虽潇湘馆未有来人,袭人也时时遣人往潇湘馆送东西。她本就是十里挑一的贤惠人,这番做法,更是让人称赞。 如此几日,袭人便对晴雯道:“这几日劳烦你了,我舒服了一些,今天还是我来守着宝玉,你去歇歇。”此后,待宝玉再要茶要水,她也不再只一味地让麝月和秋纹去做,而是待宝玉更尽心尽力。 宝玉见进来服侍的还是袭人,也不多言,只还是盯着手中的书看。你道宝玉看什么书?看的却是四书五经,都是往日里他最厌烦的经世致用之道。原来,他最近心中烦闷,什么也看不下:以往爱的《西厢》、《牡丹亭》等,虽别有一番风流韵味,但他早已不是不知世事的无事忙,没有再去看这些闲杂书籍的心思;再者,他心知男欢女爱,两情相悦,哪有书中说的那般容易。有那些功夫,不如看些所谓的“正经书”,好以后能为黛玉和家中姊妹的出路筹谋一番。 袭人将这一番状况都看在眼中,只当宝玉过了年,经了皇妃省亲,晓得皇家是如何气派,这才发奋图强。为此,心里都念了不知多少便阿弥陀佛。连宝玉那日说的话,都只当他是发小孩子脾气,心中不再与他计较。 这日宝玉正在看书,忽的有人进来,抬头一看却是宝钗,身后跟着香菱和莺儿。宝钗问:“听说这几日宝兄弟在家里用功,我来看看你是如何用功的。”说着,宝钗走过去将宝玉手中的书翻过来一瞧,却是《中庸》。 这才笑着道:“这才是正理。别的不说,先把四书五经读熟,再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 宝玉一怔,回想起重生前宝钗和湘云都曾如此劝他。当时,他拿话堵了湘云:“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或是生气:“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 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浊物. 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 重生之前,他在落破之际,抛下宝钗和她腹中幼儿,独自离开,因此心中一直对宝钗存着一番愧疚。如今再想来,哪怕当时家中未落魄,他也一定会离开。宝钗千好万好,但独独不明白他的心。于是,宝玉打定注意,要与宝钗分得清清楚楚,别耽误了宝钗的青春,最后误人误己。但也不欲向以前一样说话,以防传了出去,伤了太太和老爷的心,且往日黛玉也很是赞成他的志向,若有好事人,将这扯到了黛玉身上,岂不是又给林妹妹添了一桩莫须有的罪名。 宝玉看向宝钗:“宝姐姐,怎么往我这边来了。宝姐姐才过了大生日,再来我这里是不是不太方便了。我出去转转,你在这里和袭人说说话罢。等你走了,我再回来。” 说完便不管宝钗与袭人等人如何目瞪口呆,大衣都没穿,便径直出了门。还是晴雯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将衣服递给了他。 宝钗并不生气,反而笑着对袭人说:“果然是读了正经书,懂了道理,不像往日一般胡混了。书中道理万千,如今他开了窍,以后再好好了解些仕途学问,便是大善。” 袭人接道:“他这几日也不出去闲逛,我叫他出去转转,也不应声,只在屋里看书。若是老太太和太太知道,还不知道得多开心。” 宝钗本是想着黛玉进来身体不大好,欲约着宝玉一起去潇湘馆陪黛玉说说话。如今看到这般情形,便欲与袭人多说几句。因而对莺儿和香菱说:“我且在这儿坐坐。你们先往潇湘馆去,陪颦儿说说话,说我等会便去瞧她。” 莺儿和香菱得话,便往潇湘馆去了。雪雁正在廊下晒手绢,看到他们进来,欢快道:“我给你们倒好茶。这几日,我们这里冷冷清清的,正好你们来了,陪我们姑娘说说话。” 说着便将她们迎了进去。屋内,紫鹃正在服侍黛玉喝药。香菱因此走到水盆旁,缴了帕子递给黛玉:“姑娘,怎么又病了。我们姑娘说了,林姑娘若是身体稍有点力气,就得多出去走走,整天窝在家里,人都要没精气神的。” 黛玉接过帕子,轻拭了一下嘴角:“谢谢你们姑娘想着。我一向都是这样,等我好点了,去找你们姑娘玩。” 黛玉喝完药,紫鹃舒缓了眉头,让小丫头将药碗拿下,转向莺儿道:“宝姑娘了?你们都来了,谁跟着伺候姑娘呢?” 莺儿答道:“我们姑娘在和袭人姐姐说话,让我们先来陪姑娘解解闷,她等会便过来瞧林姑娘。” 黛玉因而又问:“宝玉呢?” 香菱答道:“我们才进门,宝玉便火急火燎地出去了。本来我们姑娘还想约着宝二爷,一起来潇湘馆的。姑娘你不知道,前段日子我们大爷不知从哪里给我们姑娘寻了个稀罕物:琥珀色的杯子,到了热水进去,便成了大红,等水凉一点,便又成了杏红,接着又成了浅珍珠红,好玩的很。前几日,我遇着宝二爷,让他去我们姑娘那瞧,他竟然当没听到一般。” 紫鹃道:“居然还有这样的杯子,往日倒不曾见过,倒是有趣。” 雪雁插话:“怎么没有……” 还不待她说完,黛玉就说:“就是怎么没有,宝姐姐那里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么。这样有趣的东西,我倒想见一见。只是宝姐姐的东西向来都是金贵的,等我好了,便往姐姐那瞧瞧去。” 莺儿接话道:“这杯子虽然有意思,但哪里是什么金贵的东西。我去拿来给姑娘瞧瞧罢,若是能给姑娘解解闷,这东西也不枉被造出来了。” 黛玉笑道:“你们听听,往日里都说凤丫头牙尖嘴利。她那破落户,哪里比得过宝姐姐的人。” “姑娘莫要取笑我了。等我这就去取来给你瞧瞧。”说话,莺儿便离开去取那杯子。 莺儿取杯子回来的路上,先是去迎了宝钗,再同她一同往潇湘阁去。黛玉见了那杯子,久久不说话。宝钗见此,便说:“看来,这杯子和了颦儿的眼,便送给你罢。这样别致的杯子,正好用来给颦儿赏玩。只是莫用这个喝水,我也不知我哥哥从哪里得的这杯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用过,有什么人用过。” 黛玉笑道:“谢谢姐姐。我不过瞧瞧,但还是不夺人之美。本来便是你哥哥寻来给你的,我怎能要。若姐姐有心,便借我几本好书罢。” 宝钗摸着黛玉的头道:“你我还分什么彼此。我若想了,来你这边瞧便是。你虽然要多出去走走,但还是不能劳累了。” 宝钗又陪黛玉说了会话,见她精神不是很好了,便告辞走了。紫鹃见杯子没被带走,便着雪雁将杯子送了回去。 待他们走后,紫鹃见黛玉坐在榻上发呆,便道:“这是怎么了。白日里怎的巴巴地要看那杯子。虽没见过,但我们这里也有的是稀罕东西。” 黛玉看了她一眼道:“你叫雪雁来。” 待紫鹃唤来雪雁,黛玉说道:“今日的事,万万不可对任何人说。” 紫鹃见黛玉脸色凝重,便稀奇地问:“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