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相思被他拘禁在阁楼到第二个月的时候,才认清了那六位姨太太,她也极少出了厢房的那扇门,沈霈泽也再没有出现过,安逸的生活仿佛是回到了被父亲关禁闭的那段日子,她倒不再盘算怎么离开这里,因为着实捉摸不透顾瞻郢私底下里究竟和沈霈泽做了什么交易,她只想着能再见一眼顾瞻郢才好。 “再过两天就是总司令的生辰,新宅那边传来消息说将军预备在家里为总司令办场寿宴,这会儿正筹备着,不过咱们这瑶台终年冷冷清清,几位姨太太都是私养在这,总是看不到那热闹了。”路过厢房的几个下人私下说着话,孟相思无意地也听了几句进去,不过与她无甚关系,也就并未上心。 一直到了寿宴的那一日,瑶台的几个伶俐下人都被调去了新宅帮忙,晚饭都是重新热了剩菜将就着吃下的。 约莫五点钟的时刻,往新宅的那方向放起一通烟花来,轰隆隆地仿佛雷鸣,从瑶台望去,也能见着那灿烂的火花从晦暗的天空转瞬即逝。 孟相思合上窗户,和衣正要睡了,门被咚咚地敲了几声,她又起身去开门,拨开了插销,却不知外边的人正使力推门,这下子门一开,外面的人就一股脑地往前栽来,幸好孟相思及时伸手拉了她一把,而来人却一甩袖反手将她推开,一张精致娇媚的脸庞略施粉黛,正是春光无限,孟相思看着那五官相貌也是怔住了,这样的人间尤物,真叫人欢喜,也难怪她能自小就伺候在沈霈泽身边,又因着擅长曲意逢迎,扶摇直上就成了三姨太,不过平日里在瑶台最属她跋扈,孟相思也是顶不待见她的,眼下见是她上门,没好气地问道“三姨太有事么?” 三姨太站稳了脚,又往后退了几步,刻意与她保持了些距离,气度之中颇有几分疏远,却又邪媚地一笑“这样凶做什么?大少爷方才来了电话,要你过去新宅那边见个故人呢,快去吧,误了事惹大少爷不高兴你可担不起。” 孟相思一听,将信将疑地追问她“我在锦州哪有什么故人?你使的什么心眼?” 三姨太道“这我可不知道,你自个儿心里总是清楚的罢,信不信由你,我可管不着你怎么想。”说罢,她扭着身姿转身就要走,模样甚是高傲凌人,却又突然回了头,狡黠一笑道“就算公子爷这会儿是对你有几分不舍得,左不过也就是个七姨太,往后咱们都是要一起生活的,彼此也该多照应着,你说是么?”。 话外之音,孟相思自是懂得,虽然心里还是将信将疑,却还是折回去罩了件外衫,将头发梳好,就着一路昏黄的街灯就往新宅行去。 新宅里孟相思去的次数不多,不过她记性极好,沿着一路迂回的长廊走了好半晌才到了后院,眼见行至大厅的那条林荫小道上阒无人声,夜黑风高的,她不禁加快了步伐,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晚风盈盈,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味,沁人心脾。 临近了大厅时,两根林立的雕龙石柱下,客厅的门洞开着,穿着时兴的女子们来来往往,西装革履的男人们侃侃而谈,放眼四下,全是陌生的面孔,又哪有她的故人? 她虽有些质疑是三姨太玩的小心机,却又心有顾忌,这一徘徊,就从客厅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暗色香云纱旗袍的女子,脚下穿着一双钢笔粗细的高跟鞋,走起路来却如同皮靴一样,旗袍外露出一截藕色的肌肤,腕上镶了一支通体碧绿的玉镯,衬的肌肤胜雪,她微微笑着走到了孟相思身前,浑身散发而出的气质与三姨太截然不同,宛如精灵一般的活泼俏皮,孟相思一见,迟迟挪不开,只听她问道“你是哪家的千金?我倒是不曾见过,晚宴都开始了,怎么才过来?” 孟相思听她开口说话,声音清脆悦耳,宛如溪水叮咚,却因为并不认识而不愿亲近,她却一下子就看穿了这一点,嬉笑道“整个锦州人大概都没有不认识云端舞厅头牌湘曼的人物了,想来你就是近日军长整日里挂在嘴边的那位江南小姐吧?” 孟相思闻言倒是颇有意外,忍不住回道“他也跟你提过我?” 话音才落,手腕已被湘曼撩起,边带着她往舞池的方向行去,边回答她“除了俞小姐,他也没在我面前提过任何一个女人了,他呀,也就多喝了酒才肯说几句真话,总是被我听了去。反正这会儿俞师长一家还没到呢,军长正好没有应酬就在那边和张小姐说话,我带你过去。” 孟相思实在不能抗拒湘曼的热情,只得跟着她走到舞池中央去,留声机里正放着最时兴的音乐,沈霈泽穿着一身墨绿戎装,英姿笔挺,气势如虹,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薄粉色织锦水滴领旗袍的女子,肩上披着一件与厢房榻上同色的獭兔毛披肩,湘曼解释说那就是张小姐了,再往一侧大厅的主座上看去,正端坐着一位中年男子,长着一双丹凤眼,也就是张驿北了。 孟相思才走到沈霈泽身后,湘曼正要喊他,客厅的门外忽然一阵嘈杂,众人回头一望,正是俞诚颚到了。 “俞师长身边的那位先生是什么人呢?长得可真是俊俏。”身边不知是谁家的千金低低说了一句,孟相思闻言也朝着俞诚颚的身侧望去,那一眼却叫她四肢百骸一颤,心口一阵剧烈的乱跳。 竟是她多日来心心惦念的顾瞻郢。 他像往常一样穿着宝蓝色的西装,精神奕奕地站在众人瞩目的位置,笑容可掬地回望那些对他投去质疑目光的军政要员。 “向诸位介绍一下,这位顾先生是我新任的第七军第十九师的参谋长,顾先生虽然年轻,但是智勇兼备,知天下大势,经天纬地之才堪比管乐……” 孟相思根本再也听不下俞诚颚对他的一番夸赞,只晓得终于见到了他,终于能亲口问他与沈霈泽做了什么交易,终于可以让他带着自己离开这里了,她满心欢喜的挣开湘曼的握手,朝着那人影就要走过去,可是她还未动弹的手臂又突然被一股力量紧紧地攥住,那人的手心沁着湿汗,手掌宽厚有力,攥住她关节的位置,隐隐生疼,她回过头,果然见到正是一脸怒色的沈霈泽抓住了自己。 “你放手。”她用空着的一只手试图去掰开他的手掌,奈何他多年从军,臂力惊人,凭着自己的手劲根本无用,然而这个时候,原本都在关注顾瞻郢的所有人都发觉了沈霈泽的行为,于是瞬间他们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留声机的音乐一曲毕,歌声戛然而止,大厅里陷入一阵寂静,沈霈泽盯着眼前恼羞成怒的孟相思,又看向盯着她背影的顾瞻郢,原本春光满面的俊颜随即阴鹜深沉,他将另一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碎的只剩渣。 孟相思不懂他的怒气究竟从何而来,比之第一次火车上的交会更甚,她吓得双脚一抖,随即放弃了挣扎,一双瞳孔警惕地看着他,她亦从他的瞳孔之中察觉出几不可见的杀意。 “谁让你出现在这里的?”他咬牙问道。 一旁的张驿北大概是觉得气氛尴尬,大笑了几声,欲要打破这尴尬凝重的气氛“子宁,这位小姐可没有将你得罪,好端端的你这是作甚?” 沈霈泽却丝毫不给他情面,半点不予理睬,兀自凝视着她,瞳孔中仿佛带着痛苦“谁让你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你就那么想见到他?” 她这才隐隐明白沈霈泽为何莫名地发怒,她想解释,却才张嘴吐出一个我……,她的咽喉已被钢铁般的手掌紧紧掐住。 她下意识地去抓住那双手,企图挣脱,一路沿着那只透着黝黑苍劲的手掌,她惊恐的看着脸色铁青的沈霈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