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京九午间有小憩的习惯,沈彧用完了膳也就没有多留他,只吩咐膳房把斑鹿的鹿血给沈彧带上。 鹿血虽矜贵,但毕竟是壮阳之物。这一大碗喝下去,不找个人泄泄火,鼻血会止不住的往外流。她如今困在深院,左右是用不上的,索性就让沈彧带回去。 沈彧抱着一钵鹿血走回了飞霜阁,刚褪下大氅,老管家就来报:“王爷,辰王来了,王爷是到前堂见他,还是把辰王引到飞霜阁来?” “让他到飞霜阁来吧。”沈彧无奈的看着桌上那盆钵鹿血,忽而一笑:“正好有东西送他。” “是,老奴这就去了。” 不一会儿,辰王就来了。穿一身大红的袍子,捧着个小金炉子,领子上翻着一圈雪狐绒毛,别提多精神了。只是这表情却不太欢喜,抬头一望,见沈彧端然的坐在梳背椅上喝茶,眉头就皱得愈发紧了。 “皇兄,你可知外面乱成什么样了,你还有闲心在这儿喝茶!” 沈彧没搭理他,只是提着茶盖朝那大一钵鹿血一指:“今日不许拿我府里的东西,这个就当送你了。” 辰王听见“送”字,两眼就冒光:“咦,这是什么?” “床笫之私的圣物,你说是什么?” “哇,皇兄你待我真铁!唉不对,我在同你说正事。倒卖税粮的事情你还管不管了,不是说少则落*马五六十个官员吗?这任常香查来查去,除了程家以外,就多了二十来个官员,且都是地方镇上芝麻绿豆的小官。你再不管,任常香可真就溜了!” “不是本王不想管,是他太老奸巨猾,一早就把卷宗给收了上来,来了个先斩后奏要主审此案。他在朝中根基深厚,父皇又对他颇为尊崇,也就依了。本王晚了一手,便也不好大动干戈了。但也无妨,想砍一颗参天大树,是要费些日子先磨磨刀的。” “那这事算作罢了。但奕国又和咱们陆安国在南疆边界起冲突的事情你知道吗?” “你是说奕国的流寇抢了竖葙镇?镇国公前天带了两队人马西下平乱去了,其中一支就是从本王的青州营里划出去的。” “你既知道此事,还在这种节骨眼上宠王妃!淮王妃生得再好看,那也是和亲嫁过来的,且你们之间的婚事不同于平常的和亲。她虽是公主,却比这京城囚禁的质子们都来得重要。盟约若在,那她好好做她的淮王妃,也没人拦着。可若一旦开战,她就只是个质子。这种显而易见的道理,小王我不参政事也能看个明白。不想皇兄你这么通透的一个人,怎么就在关键时候犯起糊涂来。” 沈彧笑道:“是啊,本王的确糊涂了。这才宠她多久,奕国就敢仗着这份荣宠在边界挑事。我就奇了怪了,淮王妃得宠的这件事,是怎么传到奕国去的?” 辰王仿佛被一闷棍打醒似的,这事儿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皇兄还是那个精明的皇兄,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辰王想了一想,忽而睁大了眼睛道:“难道皇兄怀疑淮王妃和奕国有联系?” 沈彧搁下茶道:“这倒没有。京九虽是女儿家,但到底是尔虞我诈里混长大的,大事方面倒还算精明谨慎。一封秘信从我淮王府递到奕国要多久?飞鸽传书也要十来天吧?我宠她才多少日子,一个月多些。她怎么能在十多天的时间里就笃定,我对她的喜欢,已经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再说,边境摩擦本就可小可大。一旦开战,结局难料。她乳娘的命还握在她皇姐手里,只要胜算不高,她也不会希望奕国动手。而奕国定下这十年盟约,目的是韬光养晦,就她们现在的国力而言,自找麻烦的可能性很小。” “那你是怀疑咱们自己人?是霄王?” “你就是口无遮拦惯了。得亏本王宅子里的下人口风紧,不然哪还有你今日逍遥自在。” “嘿……那也是在皇兄府上我才敢这么推心置腹。听了皇兄方才的那席话,我倒也你理解你的做法了。你一直想把太子之置让给霄王,所以才在这节骨眼上宠着李京九,气父皇他老人家。可你知道吗,你这么一闹,柳淳安病了。” 沈彧顿了一顿,摩挲着自己又长又细的指节:“她自小身子骨弱,常事了。” “你不当回事儿,但人家柳大人急啊,他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左右忍心不下,把状都告到太后那去了。” “你又打哪听来的小道消息?我师父他老人家斯文好面子,不会求人的。” “嘿,皇祖母亲口说的。你就等着吧,皇后生辰摆宴,故意要把李京九招进宫。昨儿个看情形,皇祖母还不知道边疆动乱的事情,就已经气得不行了。但皇后肯定知道啊,我想她也很乐于告诉她老人家!” “你说真的?”沈彧拧眉。 “我来淮王府,就是为了提醒此事,哪还能骗你?淮王妃对仲闲有恩,小王我不能眼看着不管。你赶紧让她装病,推了这鸿门宴吧。” 沈彧默了一默,点头道:“我有数。” 辰王转而看向壁脚的书架,贼兮兮地搓了搓手:“你看皇兄,我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你那尊翠兰蝈蝈能不能……” “不能。你没发现我府里已经少了很多东西吗?” 不提也就罢了,一提辰王便想起来了。“咦,那口肥耳双燕壶怎么不见了?” “扔了。” “扔了?皇兄你莫开玩笑了,这么好的东西你扔哪去了?不要给我啊,我不嫌弃!” “你不嫌弃,京九嫌弃。只要是淳安送来的……不对,是柳淳安,只要是柳淳安送来的东西,一件不落的全扔了。你要喜欢,赶紧去乱葬岗去捡,兴许还有得剩。” “天……这么多宝贝啊,真是暴殄天物啊!怪不得柳小姐会气病,要换做是我,我立马就上淮王府来和你们同归于尽!” ****************************************************************************** 辰王抱怨了沈彧一通后,终是端着那钵鹿血喜滋滋的走了。 沈彧抿了口茶,茶水却凉了,不知怎的,竟有些犯困,索性脱了鞋躺上了榻。他学着李京九平日里的样子,拿了引枕垫在背后,呆呆的凝望着一院子白雪。 他时常都会想,这太子之位让给霄王真的对吗?反正自己是绝不做储君的,太子之位让给霄王,是名正言顺,异议最少。可霄王似乎耐不住性子,总是背地里搞小动作。这也就罢了,还拉拢任常香来争位。 任常香是什么人?表面上碧血丹心,忧国忧民。其实骨子里呢?银子!只装着银子。以前当工部尚书的时候,就明码标价的卖过乌纱帽。这事儿皇帝也清楚,但难就难在任常香这人又特有才能。朝中百人,抵不过他一人的能力。皇帝要用他,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皇帝总归是皇帝,三十年坐着这张龙椅,尚能把任常香压个服服帖帖。可皇帝一薨,新君即位还有这个能力吗?到时候霄王后悔都来不及! 现在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沈彧又急着想把太子之位交出去,又不敢那么快交出去。倘若能再磨几年,把任常香给磨平了,磨没了,那时再交出去才真真正正的放心。 但皇帝丝毫不这么想啊!皇帝觉得,江山交给了霄王,全然没有交给沈彧稳妥。一来霄王心性不稳,急于求成,不是当皇帝的料。二来霄王暴戾狠绝,亲情寡淡,倘若称帝,那他别的儿子还怎么过活? 由是,沈彧越不想要,他越是要给。 沈彧思来想去,一时有些惆怅,竟想找李京九说说话。那女人冷冷清清分析问题的时候特别好看,嘲笑别人时,眉目上挑的时候更加好看。 他想到这儿,嘴角已不自觉的咧了咧,兀自穿上了靴子,直朝岚风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