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洲斜睨了他一眼,见他一身衣服穿得纹丝不乱,根本就没从身上脱下来过。 “你怎么跟来了呢?也不怕王爷发现,把你给剁了。” 白宣抬头,看着满天飞雪潇潇而下,他蓦然朝着奕国京畿的方向拱了拱手:“公主待我有恩。若不是公主重金把我捞了出来,我现在还是敌国倌儿馆里的一只兔子。” 阿洲端看了他好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唉……我劝你啊,别对娘娘这么上心。方才的话,你也该听到了吧?王爷对娘娘动了情,娘娘一心念着的偏又是你,这其中利害,我不用说你心里也明白。你最好安安分分的,别再在王爷身边出现。否则某天莫名其妙的毙了,我可不敢给你裹尸。” “王爷要我死,我必然不可能活着。可王爷不会杀我,我只是地上的一滩泥水而已,他才是云顶端上站着的人。他眼里装着是月华,是星辰,是自己的衣袂缈缈,断不会脏了手来拂掉我这一滩烂泥。倘若他真这么做了,只说明他已不再是云端上的人。” “别扯这些云里雾里的,兄弟我言尽于此,剩下的你自己琢磨吧。”说完,阿州用力剜了他一眼:“唉,痴儿啊痴儿,当初选人混进梨园当细作的时候,王爷怎么就眼瞎挑了你呢!真是蠢透了!” ******************************************* 天渐渐亮开。飞霜阁里,沈彧的雕花大床上,躺着个满头虚汗的女子。 她额上搭了湿布,杏眼紧紧夹着纤长的睫毛,左右翕动,眉头紧紧皱着一刻也未松开。 沈彧硬是灌了她两副药。其实一次吃一副便可,但李京九嘴咬得死死的,喂一口,撒一半,淌得他指缝里,手腕上到处都是,没办法,才又灌了一副。 两副下去,发烧的迹象才稍微有了好转,连做梦也变得比方才有精神,不时蹬着脚丫子乱踢乱踹,被子早掀一边去了,需得时时看着她才行。 “王爷,娘娘的帖身丫鬟给您找来了。”阿洲领着个畏畏缩缩的小丫头进来。 沈彧看也没看一眼,只是伸手招了招:“过来伺候着。” “是。” 巧儿这才大着胆子上前。可飞霜阁里哪里缺下人,一圈的丫鬟们正围在床边,拿的拿茶壶,端的端水杯。沈彧把她叫来,无非是想李京九用的顺心。 可巧儿心思单纯,哪里想得到这些。她只知道自己的主子夜不回府,淮王府里都沸开了,下人们传,说李京九不得宠,又和王爷吵了架,王爷干脆把她扔在外头抹了脖子,销声匿迹了。又有的说她不守妇道,来淮王府半年了都不收心,逮着机会就逃跑了的。 沈彧心狠手辣,杀妻已有前例,弄死李京九不是不可能。而李京九也确实不守妇道,天天把大女子主意挂在嘴边,哪里对沈彧操过半份心,逃回奕国也极有可能。 巧儿的心一直悬着,生怕主子被逮回来。谁晓得想什么就来什么,不到一天的功夫就被缉拿归案了。 直着出去的人,横着回来了,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神志不清,衣服还被撕得稀烂。巧儿看了一眼就怕得发抖。偷偷的转过脸,瞄了下沈彧的神情。 奇怪,怎觉得他面无怒色呢? “你们谁也别想动田娘,谁也别想……” 李京九呓语着,忽然抬手挥舞一通,“啪”,刚好打翻丫鬟们端来的清水。丫鬟们万分惊恐的愣住,头都不敢抬。 沈彧上前抓住她胡乱出拳的小爪子,侧头道:“收拾了,再去端一碗来。” “是。” 他理了理被子,把她小手又放了回去,接着取了丫鬟递来的红泥暖炉掖进她被子里,李京九安静了片刻,又直起手来,死死抱住暖炉不放:“田娘,本宫一走,皇姐可有为难于你?” 她梦话说得十分清晰,时不时还摇着头:“可有?可有?” 没人回答她,她便一直重复这两个字,声情并茂。沈彧听得耳朵起了茧子,无奈应了一声:“没有,没有人为难于我。” 李京九眼角泛着泪,不住点头:“没有就好,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万万不必担心本宫。我虽身在千里,但沈彧待本宫极好,本宫指东,他万万不敢朝西。” …… 丫鬟面色一白,把头埋得更低了。聪明些的丫头,赶紧把碎瓷片拾掇干净,瑟瑟发抖的离沈彧远了一些。 沈彧朝丫鬟堆里斜了一眼:“你家主子经常说梦话?” 巧儿喉头一紧,知道是在问她,赶紧回道:“奴才不知,主子仁厚,从不让奴才们守夜。” 沈彧回头望着李京九还在嗫嚅的小嘴,轻笑一声:“也是,这种胡梦,传扬出去怎么得了?” 众人脸色更白了,齐齐跪了下来,一个劲儿的说:“奴才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嘎吱”——门开的声音,阿洲讶异的看着乌泱泱的一众人全都跪着,只好错着步子小心的挪了进来。他本来就瘦,还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好像轻轻碰他一下,就能散架似的。 “王爷,奴才领完罚了。”说完,他嘴角还一抽搐。 沈彧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下巴朝巧儿一指,巧儿便立马到床跟前守着李京九。 沈彧走到屋外,阿州一瘸一拐的跟了出去,门一合上,便只有房檐下呼呼作响的北风声。 “查到了?” “白兴船商的工头们,六人一伙的,是惯犯。但万幸的是,他们没得逞。王爷,要不让奴才去知会京兆伊一声,直接抓起来找个由头砍了?” “王妃是使气出走的,倒也不好声张,命可以不取,但十二只手,本王明日就要见。” “王爷既提到手,奴才便要先禀王爷一声,有一人的手已经被斩了。” “嗯?”沈彧诧异的看了阿洲一眼,瞳孔微微聚缩也不知到底想着什么。“她从陆安国带来的那个侍卫呢?” “王爷是说初侍卫?应该在西厢。” 沈彧伸着指头摸了摸凭栏上的一溜白雪,留下一道浅浅的指印:“传来书房,我亲自问。” “是。”阿州毕恭毕敬的垂头应下,走出了飞霜阁才顿了脚步。他回想了那人光秃秃平整整的手腕,自然而然的念起初满时时玩耍的雁翎刀,陡然捞起截袖子暗叫道:“这下可就糟了!” ********************************************************************** 李京九迷迷糊糊的睁眼,大片亮光骤然从眼缝里钻了进去,像两片刀子割着瞳仁,射得头脑发昏,她默默定了半刻,才依稀瞧见巧儿的身影,似是在床前拧着块白绸布。她心弦一松,双眼一闭,又躺了回去。 巧儿听见动静,连忙往床上探了一眼:“娘娘,你醒了?” “嗯。”良久,她吱了一声,把巧儿惊得一跳。“娘娘,您吓死奴婢了。” 这丫头,还是改不了一惊一乍的脾性。李京九好生匀了匀呼吸,才有了点说话的力气。 “我这不回来了吗?去,将阿奇抱给本宫瞧瞧,两天不见,怪想的。” “娘娘,这儿不是岚风院。” 李京九愣了一下,艰难的伸长了脖子,仰头看了一圈:“那这是哪儿?” “这是飞霜阁,是王爷的寝居。” 锃!瞳孔猛然一缩,半迷半醒的身子,像忽然被人抽了一鞭似的,李京九脊背一凉,顿时清醒了过来,速速在脑海里将来龙去脉细细理一遍。 千里巷……初满……拐角……标记……歪枣子树…… “谁带我回来的?阿初吗?” 巧儿缓缓的摇了摇头。 “那是沈彧?” 巧儿缓缓的点了点头。 李京九扶额,一时悲从中来。倘若是初满带她回来的,她尚且能算是自认错误,浪*女回头。可如今是被沈彧给押回来的,这算什么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她抿了抿唇,踌躇道:“他……他下面还好吗?” “下面?什么下面?”巧儿自然不懂。 李京九见她一脸无知的样子,稍微安了安心。倘若沈彧真的断子绝孙了,太医没来过,太后也该来过,巧儿岂还能这样天真? “没事儿,没事儿就好。王爷怎么把我带回来的?”巧儿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又问道:“还有,他有没有跟旁人说什么?” 李京九问着问着,便挣扎着要坐起来,可身子虚弱,完全撑不住,巧儿连忙用引垫衬在她背后,又把她被窝里的暖炉撤了,换了新的给她捂着。 “王爷亲手把你抱回来的。” “抱?”她张圆了嘴:“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他抱我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