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传来打更声,李京九轻手轻脚的推开东院的大门,月影深重的小竹林里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警惕的站着没动,远远扫了一眼墙院,只见篱笆里一双大眼睛反着绿幽幽的光,闪来闪去的。 再走进些,扒在篱笆上的那对小肉爪就越发迫不及待了。 “阿奇。” 她唤它名字,阿奇“嗷”了一声,声音半像老虎半像猫,直对着她摇头晃脑的。 她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上的三条杠,小家伙便伸了利爪,抓着她袍子,不放她走了。 “我不是你娘。”李京九跟它解释道。它可不管,锐利的小爪子尚且不知轻重,直接勾破了她上好的锦,杵在皮上有些疼。 突然间,一个黑影从房背上落了下来,轻得像四两棉花。 黑衣人小刀一抽,李京九忙喊道:“别伤到它!” 刀身已然飞了过来,紧紧贴着她的袍子划过,“嘶”的一声,阿奇的小爪子勾着半块断布,摔回了篱笆地里。 李京九松了口气,还以为初满要砍了它一双爪子。 “这畜生要想养熟还需些时日,殿下别靠它太近,小心伤着。” 她点了点头,捂着自己破袍子从竹林的暗影下走出来。初满不爱看女人,但李京九这张猪脸却很难忽视。他目光从她脸上匆匆划过,一下定住便移不开了。 “你脸怎么了?” 一着急,他老是会省掉对敬语。 “出了点小意外。”李京九面有难堪的说道。 初满伸手要看看她的伤势,但伤在脸上,用手又不太合适。最终,凭空抬了抬腕,只是俯身把地上的小刀捡回来插进小腿肚子里,别过头去,也不知他究竟看着什么地方。 初满的眸子里总是含着一种湿哒哒,黏糊糊的忧郁,很难挥去,像是南方的雨天,缠绵中带着点低沉。 默了半刻,李京九正寻思着如何打发他回去,他却突然发了话:“殿下脸上的伤,不像意外。是谁做的?” 虽是练武出家,又和师父住在深山老林里,平日少言少语沉默寡言,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呆头呆脑。但从下棋来,他倒有几分小机灵,留他在府里做侍卫,实在是屈才了,若是奕国朝廷能收男将,李京九早把他举荐出去了。 今儿个出府,她怕初满偷偷跟来,还故意瞒了一手,毕竟去倌儿馆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况且他还曾是昭坤府的男宠,被他知道了,必会伤他自尊。 但现下似乎有些瞒不住了。 初满有个让人亦喜亦忧的特点,但凡是关乎到她安危的事情,他总爱小题大做。 就冲方才阿棋挠她的那两下,哪怕还隔着层袍子,那双虎爪子没被剁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由是,李京九对初满,向来报喜不报忧,今日之事能瞒一时便多一时。可被他那双忧愁的眸子看久了,李京九竟然生出些恻隐之心来。 以前在淮王府就有意疏远他,如今他山水兼程的随她背井离乡,成了唯一一个留在身边的人。她还一味瞒着,以他敏感的性子,不知道要躲着暗暗伤心多久。 李京九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道:“别多想,不过今儿个游湖的时候,撞船了而已。我多喝了二两,被甩出船舱,船夫着急用绳子拉我,不小心在我脸上抽了两下。已经上了消肿的药,估计明儿个起来,就不明显了。” 初满的表情半点也未放松。“使了膏药吗?” “使了的。” “夜已深了,哪里寻的膏药?别什么都乱往脸上涂,以后还要出去见人的。” 药膏是沈彧随意给的,敷了也有一个时辰,还是烫呼呼的不好受,必然不是什么好膏药。李京九笑着挥了挥袖子:“那药膏还是好使的,敷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初满犹豫着抬起头来,再偷偷摸摸地盯了她脸上的红痕:“殿下不可大意,万一留疤了怎么办?” “留疤了也好,没了兴风作浪的资本,沈彧就少些戒备。” “又是淮王,你又不为他活!”初满似有些生气。 这时候,巧儿从房后面惊惶地跑了出来,捂着嘴压着自己的惊叫声:“娘娘您可回来了!奴才都要急死了!娘娘寻到王爷没?” 初满一听李京九出门是为了找沈彧,眉头一蹙再蹙。 “见着了。” “王爷没……没干什么特别的事吧?” “他一个断袖,能做什么事?” 巧儿安心道:“那就好那就好,娘娘怎么进来的,奴才一直在槐树下面守着,没见着您呀!” 李京九盯了一眼初满:“我走的正门。” “把门的居然没看见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巧儿嘛咪嘛咪的念着,忽然尖叫一声:“哎呀,娘娘你的脸!” 巧儿一叫,初满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本就不喜欢和女人多言语,夜半三更和两个女人待在一处,其中一个还尽说些不该说的。以初满的性子,估计很不舒坦。 初满朝李京九拱了拱手:“殿下早些歇着吧,奴才先回去了。” “也好,你快些回,同屋的下人知道了,要起疑心。” “殿下不必担心,火烛里撒了点迷香,他们睡得很沉。” “下次再见阿洲,本宫让他给你单独安排一间居室。” “多谢殿下,那奴才先退下了。” 李京九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院子,待初满的影子彻底消失在东院,李京九回头就冲巧儿喝道:“喊什么!” 巧儿立马噤了声:“娘娘我……我以为你被王爷发现了……” “从今往后,天塌下来了也不许叫。姑娘家就该有姑娘家的气势,莫学得像个男人一样,大惊小怪的。” “是……”巧儿瑟缩着。 “还有,不该问的别问。多嘴多舌,最惹事端。” “是……巧儿不敢了。” 沈彧真是会挑人,巧儿这小妮子,既不聪明,也沉不住气,想指使她干点什么都不行。依着她这性子,再不调教,以后怕是要惹大祸的。 ****************************************** 飞霜阁里,沈彧卧在榻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翻着《异地志》。 “叩叩叩。” “王爷,白宣已候在门外了。”阿洲传话道。 “叫他进来吧。”沈彧把书页抖过一篇。 这时一个白衣男子推门而入,夜风簌簌的灌进来,吹开男子长长的墨发,火炉子里,火苗抖了抖,他赶紧将门关上,走到榻前,撩了袍子跪下来做了个揖:“属下参见王爷。” 沈彧幽幽的瞟了他一眼。 这张脸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呐,白如莹玉,眉如青烟,秀气不输女子,就是少了点血色,叫人忍不住的怜惜。 “咳咳咳……” 沈彧还未说话,白宣就捂着袖子咳嗽起来。沈彧淡漠的收回目光,盯着手里的书册道:“风寒还没好?” “小病而已,已比先前松多了。” “那便好。南疆有异动吗?” “咳咳……回王爷的话,奕国军队已从嘉和关重回南疆边界,半寸未越,没有任何异动。” 沈彧划动手指,翻了一页:“起来吧,南疆环境恶劣,你也辛苦了,毕竟在昭坤府里待了一年半,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突然长途奔劳,身子必然受不住。” 白宣站起来,低眸瞧着沈彧褪在榻前的锦面鞋,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他为何无端提起昭坤府?是顺口这么一提,还是存心在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