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时候他一直任京兆府尹一职,直到容晏即位,才突然上书说要辞官,彼时他不过而立之年,朝野上下疯传他是为官多年不得重用因而负气出走,容晏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可却未多做挽留,抬抬袖子放人。
她一直以为容晏与他不过泛泛之交,却没想到私下关系如此熟稔。
容晏听出她话中的担忧,只意味深长道:“郡主聪慧,应当能看出其中的障眼法,京兆尹府大牢,虽不比锦衣卫诏狱和刑部天牢,却也不至于只有一个牢头。”
言下之意,此处外松实紧,守备森严,还有诱敌深入,一网打尽之妙用。
苏蘅没想到这孟停舟看着粗犷,竟能心细至此,忍不住赞了一句:“孟大人当真是心细如发。”
容晏哼笑一声,不予置评。
苏蘅从他这声意味不明的笑里品出些微妙的敌意,忍不住揶揄:“瞧三殿下这样,可是同孟大人有什么过节?”
容晏不知她为何突然对孟停舟这般感兴趣,心里有些烦躁,面上的笑容却还淡淡的:“过节谈不上,纯粹是他看不惯我。”
他难得和谁较劲成这样,苏蘅觉得有趣,却忍着没笑,两人结了这段话头,继续往里走了。
牢中无光,越往里走越觉得阴冷幽深,京兆府掌管长安治安,地牢里头关着的不乏有些罪恶滔天的犯人。牢中不是什么好去处,再穷凶极恶的人,在那里头关得久了,凶狠心性也都给磨没了,只剩下被如温水煮青蛙般磨着、迫着逼到了绝处却生不出反抗之力的疯,见着一个经过的活人,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从那栏杆的缝隙里极力伸出手来,眼泪都流不出来一滴,嗓音嘶哑难听,只有气无力地干嚎着“冤枉”“饶命”之类的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说辞。
容晏看着那些极力伸出来的、枯槁的、沾满污泥的手,挣扎着仿佛要将人一起拽进无底的深渊,突然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郡主本不该来的。”
没头没尾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似乎总快上半步,苏蘅落在他身侧靠后些的位置,抬头望去,光线昏暗,连带着他脸上的神色也模糊不清,雾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想了想,道:“江显是坠马案的关键,我想知道谁是幕后指使,只能来见他,总不能说着要同三殿下合作,却甚么都不做。”
容晏听她说完,似乎是笑了一下,只说了句:“郡主周到。”便没再说话。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江显的牢房前,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见一道灰扑扑的人影“蹭”地一下扑到栏杆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道:“小人冤枉啊,都是郑大人指使小人这么做的,小人也是没办法啊!”
说实话,上辈子苏蘅较现在更为直接地搅和进党争这滩浑水里,连锦衣卫的诏狱都去过,不过能进诏狱的人都非同小可,牵扯的利益也就更深,大多都是硬骨头,不用些手段什么也不会说。
像这样还未看清来人,便倒豆子似的将自己交代了个底儿掉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心里觉得有趣,面上却未表现出来,秀眉一蹙,倒当真扮起了来问话的官员:“这满朝文武姓郑的多了,你说的是哪个郑大人?”
短短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江显早让人给吓破了胆,哪还顾得来问话的是个小姑娘,便哆哆嗦嗦地道:“正是兵部主事郑清源郑大人。”
眼下虽储位之争已起,但是三个皇子中仅二皇子容涟一人成年,局势并不顾明朗,文武百官不管暗中同谁背后的势力来往密切,面上却都装傻充愣,并未明确表示支持谁。
话虽如此说,不过这兵部尚书家的公子同四皇子容凌关系可是好得亲如手足,若这江显说的是实话,那这郑清源是否也是指使就很难说了。
况且,那日容凌的表现也委实太反常了些。
这样想着,苏蘅的眼神便不由得凝重了几分:“朝廷命官岂容你胡乱指摘,你说是郑大人指使你的,可有证据?”
江显生怕她再给自己扣上个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忙不迭地自证清白:“有有有证据,小人的那栋宅子里,伙房的灰坑里有一个竹筒,里头的银票便是郑大人开给小人的,上头还有郑氏钱庄的印鉴,大人明鉴啊!”
苏蘅转头看了旁边的容晏一眼,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少年眉头微挑,问:“这些事你可同孟停舟孟大人说了?”
江显不知他为何会有这样一问,但还是答道:“小人不敢隐瞒。”
听到此处,苏蘅便知是怎么一回事了。
果不其然,少年轻笑一声,半真半假地叹道:“这位孟大人,素来便看不上我,我好心来给他送线索,他却恩将仇报,反过来也要折腾我一遭。”
回去的时候,苏蘅问他:“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容晏摸了摸下巴,笑容狡黠:“这江显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孟大人应当是已将人审问得差不多了,他受人指使,先回去看看口供里有什么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