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山的最高处时,雨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正是黄昏时分,阳光温柔地灿烂着,绽放一天里最后的光与热,满山坡的桂花竞相开放,流芳十里,李微泠大大的呼吸了一口雨后的青鲜空气,只觉桂花香和着湿润水汽沁透了五脏六腑。 “此情此景,真应该对酒当歌,才不负如此良辰美景啊!”李微泠对着脚下的满陇桂雨感叹。 “我刚看到有卖桂花酒的,等会咱们下山去顺便买两瓶”,白起被她的情绪感染,也心情大好。 下山的时候,他果然记得买了两提桂花酒。 “酒有了,人也对了,不如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白起跨上摩托,对她眨一眨眼,颇为神秘。 李微泠笑一笑,也跨坐上去,从善如流。 却没有想到,他说的“好地方”竟然是华立大学。 “还记得这里吗?”白起领着她走进学校大门,“华立大学有7个校区,这是其中最小的一个校区,可是,这是我们共同存在过的地方。” 槐荫茂密,一路延伸下去,如碧海生潮,搞得他的心情也很是跌宕起伏。 当初李微泠进校的时候他已经大四了,其实也没有那么多呆在学校的时间,可是这里比李园好,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他不用被强迫扮演她的哥哥,他就能只当自己一直是她的学长。 华大的芷江校区在月轮山上,整个校区依山而建,山高林密,坡陡路远,学生们去上个课走路都走得叫苦不迭,因为背靠清澜江,校区里的民国建筑又特别多,所以游人经常跑进来参观,挤是挤了些,但是自己的大学被那么多人喜欢,大家也是与有荣焉,由此而生的麻烦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白起站在山坡上,指着远远的一处小红楼给她介绍,“那是我们学校最有名的钟楼,传说闹鬼,女生都害怕得不得了,晚上尽量不经过这附近,不过冬天下雪的时候特别好看,白雪红楼,还有小麻雀在门口的那片雪地上打滚……” 李微泠拽了拽他的衣袖,有些怯怯地道,“白起,我……可能……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他看进她的眼睛,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就当跟着我来这里旅游一下吧,反正学校也经常有游客进来。” 一座虹桥飞跨南北,底下是大片靛蓝色的湖水,每个大学都会有和“情人”两个字沾边的地方,情人坡啊情人林啊,在芷江校区,就是情人桥和情人湖了,没人知道湖水为什么会这么蓝,有人开玩笑说水里有硫酸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小礼堂大概是最受学生和游客欢迎的,四周密林蓊郁,让它看起来好像林间的童话小屋,他们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这里一直在维修,过去了这许多年,终于修缮一新了,远远看着灯火辉煌,好似一个梦幻王国一般,走进去一看,枝形大吊灯全开着,整个礼堂灯火通明美轮美奂。 可能正是晚饭时间,这里的人不算多,三三两两闲逛拍照,有只雪白的胖猫咪慵懒地窝在长桌上呼呼大睡。 李微泠站在大厅的正中央,看着一排排长凳排开去,脑子里莫名其妙就浮现出白头纱、玫瑰花、甜美的香槟酒,还有,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誓言…… 她突然想起了严森,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再想起来过的男人。 海沧市郊有一个婚恋小镇,叫白鹿镇,里头全都是各种各样的欧式建筑,还有个大教堂,他知道她喜欢教堂,曾经答应她以后去那里举行婚礼。 可是现在呢?她在千里之外的恋语市,终其一生,她都不可能再和他携手走进婚姻殿堂了。 李泽言其实对她并没有限制,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再联系他。而他,有没有找过她?又是以怎样的方式接受了再也找不到她的现实?所有这些,她全不知晓。 她是自私的吧,对吧,她其实借机逃出那一成不变的生活之后就根本不想再回去了。 人生还那么长呢,一眼能看得到头的日子温吞如白口水,她不甘心的。 “微微?”白起看见暖色灯光里李微泠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恍惚又忧伤,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你怎么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搪塞道,“我只是……想起电影里那些……结婚的场面……” “哦”,白起信以为真,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说,“我看学校微博上说可以允许校友和教职员工在这里举办婚礼,但是要提前申报,而且不能太频繁,这毕竟是老楼,经不起折腾。” 他笑着看她,“怎么,想在这里结婚?” 李微泠低头笑笑,“我嫁给谁去啊?” 白起执起她手凑在唇边轻轻一吻,半开玩笑道,“如果是我呢?” 李微泠怔了一下,极缓慢地抬头看着他,灯光映照着,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打下一片阴影,那眼神显得愈发深邃和认真,她心里一阵阵发紧。 “我是说……”,他顿了一下,“如果你不是李微泠,如果我们……不是兄妹……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当然知道她在顾虑些什么,事实上,她失去了从前的全部记忆,如果根深蒂固地认为他们俩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妹,那么他们之间这些太过明显的亲密,会对她造成不小的心理压力。 他一直很犹豫,该不该告诉她真相,该不该重新把她拖进痛苦的深渊? 李微泠凝视了他半晌,暖融融的光线里,他的眉目清晰美好,那样认真地祈盼的眼神,照进她的心里,照见那个怀揣卑劣秘密的自己。 她不能辜负他,可更不能欺骗他! 对于白起,她有好感,可那不是爱。她承认面对悍匪他舍身救她的时候她真的很感动,可是她也清楚的知道,他愿意救的那个人,是李微泠,他所有喷薄欲出的情感,都是给那个真正的李微泠,而不是她盛浅予,不是她这个假冒别人身份的女人!尽管她很多时候愿意亲近他就是因为想到自己现在用着的身份是李微泠,她愿意成全他一时的欢喜幻梦。 她不傻,相反,她是个心思格外纤细敏感的人,从前那个李微泠在李家的真实身份一定有问题,所有人都含糊其辞,没有人告诉她真相,也许,他们是真的觉得李微泠忘掉过去那些事情更好,就现在这样,认认真真做李家的大小姐就是最好的结局。 她是可以迎合所有人的期望把这出戏演下去,反正她在李家本来就是在装模作样演戏,也不在乎演得再逼真一点,可是白起,一腔赤诚的白起,她在面对他的时候总会下意识躲闪他的目光,她总是不忍心骗他。 “我们……那个……”,她结巴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回避这个问题的主意,“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吧,喝我们买的桂花酒!” 她故作雀跃地拉着白起离开小礼堂,装作没看见他眼睛里的失落。 篮球场附近是一条梧桐大道,沿路有一圈长椅,法梧的叶子在九月初还是翠绿翠绿的,路灯照耀下略微有些发黄,要等到十一月深秋,才会变成美丽的金黄色蝴蝶片片飘落。 没有杯子,他们俩坐在椅子上一人抱着一罐桂花酒开始喝,自觉颇有些江湖豪客的狂放。满觉陇卖的桂花酒是配上米酒酿的,度数不太高,所以李微泠才敢放肆。这酒芬芳馥郁甜酸适口,而且里头真的能嚼到桂花,她一不小心就喝多了,酒劲儿上来,只觉得脑袋又晕又沉,白起看见她脸色红得像苹果一般,又摇摇晃晃的,赶紧一伸手接住了她,她身子一歪,整个人落进他怀里。 “微微?”白起笑着拍她的脸,“你是不是喝醉了,嗯?” “才没有”,李微泠胡乱挥舞着双手,特别大声地反驳他。 “好好好,没有喝醉,你千杯不醉”,他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微笑地注视着她整张红扑扑的脸,真可爱,好想咬一口。 “白起啊”,她伸出另一只手来也贴在他脸颊上,忽然叹了口气,“我们从前……在这里上学的时候,开心吗?” “开心”,他用力点了点头,“以前你有时候会跟你的朋友坐在这里,看我打球,我看见你的身影就会特别卖力地去抢球,我知道,你们女生,都喜欢篮球打得好的男生,对吧?” “对!”她竖起一根手指,得意地笑起来,“就是你这样的,长得好看的,还很会打篮球的男生!” 她忽然一翻身坐了起来,差点撞到他的下巴,眼睛忽闪忽闪地盯住了他,气鼓鼓地,“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喜欢过别的看你打篮球的女孩,有没有?” “没有”,白起迎着她的眼神,眼底一片坦诚,“我的眼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李微泠眨了眨眼睛,脑子还没转过来,一句话就脱口而出,“那你怎么证明?” “证明?”他失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和红唇,脑子一热,才刚喝下的那些酒化成了汹涌的情意,他慢慢地低下头,轻轻含住了她的唇,含糊不清地咕哝道,“这样的……证明……够不够?” 她还睁着眼,看到暗蓝色夜空里,星星在眨着眼,月光皎洁如流霜,而身边这个人,用温暖的身体炽热的温度来予她以火热,让她不再觉得冷。 真好啊,他们的唇齿之间都是桂花酒细密绵长的浓郁香气,香得人头晕,他的吻一点一点加重,她闭上眼,感觉自己被他裹挟着,一直往下掉,往下掉,到最后,落在厚而软实的白云之上…… 她睁开眼的时候,眼底有恍恍惚惚地惶惑,“照我们的关系,这样做明明是不对的,可为什么……你每次亲吻我,都那么坦荡自然,而我,也不想抗拒你。我为什么不想抗拒?我都被我自己搞糊涂了……” 白起长长的叹息一声,抱紧了她在怀里,语气无限怅惘,“我有时候,希望你什么都能记起来;可大部分时候,又希望你还是什么都不要知道得好。我很想不顾一切地告诉你真相,可是我又害怕你知道了以后,我们的事情依然不会被允许,你会跟我现在一样痛苦,我害怕我会让你重蹈覆辙,我害怕,会发生比三年前更加可怕更不可控的事情……” 他在说些什么?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李微泠使劲睁着眼睛看他,想听清楚他说的话,可是抵不住浓重的倦意袭来,努力眨了几下眼睛,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陷入黑甜梦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