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昆子抽抽搭搭地说起那天的惊心动魄,说到林嬷嬷如何面目狰狞地喝令家丁要打死自己的时候,小媳妇儿似的拍着腿哭起他老娘来。
钱益眼见他越哭越来劲,心里原本那点愧疚也消磨得七七八八。他爱干净,看着小昆子一连眼泪鼻涕,觉得眼睛都疼。他抬起脚面,踢一脚哭得浑然忘我的小昆子。
“出息!我看你好端端的,不像吃过苦头,怎么哭起来没完没了!”
小昆子一噎,幽怨地瞥一眼自家先生。
“先生这话好没良心。小的伺候您一场,不敢说鞠躬尽瘁,也是尽心竭力。”他委屈地撇嘴,把钱益丢来的那条汗巾叠起来,用干净的那面继续擦脸,嘴里还不忘抱屈。“小的要是吃了苦头,谁给您端茶倒水。”
钱益再度肯定,那方汗巾不能要了。他没工夫理会他怨女似的糗态,前后一推敲,就把李王妃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李王妃这是稳不住了,病急乱投医。这种鲁莽的错误,李王妃时不时就会犯。这次的队伍里没有秦镜,没人为李王妃分析压阵,可不就犯老毛病了。
他反倒替荣王妃担心,听小昆子说是荣王妃出面制止李王妃。他就担心,李王妃更加忌恨那位。万一李王妃发起疯来,张懂一介奴才还真不好处置。
正如钱益所忧心的,孟窅那日的救场确实十分让李岑安下不来台面。李岑安没能探听出想探听的消息,失望之余,更恼恨地发现山庄的人无视自己的命令,反而处处以孟窅为重。
李岑安沉着脸,恨恨地想,都是张懂带的头。说到底,还是靖王不信任自己,张懂就是他安插在山庄上眼睛,专门给孟窅撑腰的。
林嬷嬷捧着她的手,手心里一排月牙般的印记,刻进血肉里,泛着浓重的紫红。林嬷嬷看得心疼,用簪子挑起米粒大的化瘀膏药,细细的往印记最深的地方抹。
“都是势利眼,仗着人多势众,竟敢忤逆娘娘。等回府后,必要治他大不敬的罪!”
李岑安神色麻木,不无讽刺地想。回府后,只怕更没她说话的地方。靖王的一颗心就是偏的,从来只想着孟窅一个。
她想起那天在堂屋里,下人对她的谕令毫无敬畏。可孟窅走进来的时候,那些原本木头桩子似的人一个个就像打开机括般又活络起来。那些人脸上的如遇救星般的喜悦刺痛了她的眼睛,让她觉得自己像一出闹剧。
孟窅护着肚子从门外走进来,呼吸有些短促,看起来是着急跑过来的样子。
张懂使一个眼色,很快就有两个家丁搬出一张圈椅,就放在孟窅身后。除了小昆子身边站着的两个,其余人低下头悄悄地往外退步。不一会儿,屋里就只剩下李岑安主仆、孟窅母子、张懂、徐图和孟窅的贴身婢女。屋外头,只有两个家丁还装模作样地看押着小昆子,但神色都明显放松下来,有一个还低头对小昆子挤眉弄眼。
李岑安端坐着,心中冷笑。可惜靖王不在,靖王若是瞧见他的心尖尖这幅娇弱忧心的模样,又该心疼了。秦镜总劝她大局为重,暂且忍耐孟窅的挑衅,忍耐靖王的冷淡。可他都不是自己,无法感同身受体会到自己的屈辱。
李岑安不开口,孟窅的来意,她们彼此心里都清楚。她与孟窅已是水火难容,这会儿没有外人,她也懒得做面子上的功夫。她不去为难孟窅,已经是极限。
她垂下视线,便看见一张与靖王极为相似的小脸。那双镇定的眼睛里透出对自己的不赞同,更是像极了靖王。这孩子越大,就越像他父亲。
阿满勇敢地直视李岑安,以护卫者的姿态守在孟窅身边。张懂通过徐图递消息给她时,阿满就在她身边。钱先生与阿满有师徒名分,阿满自然不会不管先生的随从。
自从崇仪匆忙来过一回,阿满就开始格外留心。每日用过午膳,他会等姐姐和弟弟睡下后折回孟窅的房间。如果孟窅也歇下了,他就在碧纱橱里躺一会儿。如果孟窅醒着,他就寸步不离地守着。有一回,孟窅睡不着做针线,他困得趴在小几上睡着了。
孟窅又听徐图说,大公子夜里也会等到孟窅屋里熄灯后,才肯睡下。当时,她又是心疼又是感动,心知这孩子主意正劝不住,索性每日午后等他回来,再一起躺下。
眼前的情景刺进李岑安的眼底,更让她心中的火苗高窜。好一个母子同心!
“妹妹是铁了心要保这奴才?!”
李岑安开门见山。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经偏离了她的初衷。从出府到入住庄园,李岑安几乎不曾与靖王对过面。庄子里不比府里,她甚至到第二日才知道靖王已经离开。没有秦镜的规劝,她和林嬷嬷只能像无头苍蝇般乱撞一气,试图闯出一片天地来。
转念之间,她又想,难道孟窅不想知道靖王的消息嘛?倘若孟窅开口,那个冷面张懂敢无视自己,可他敢欺瞒孟窅嘛?于是,李岑安放缓口气。
“王爷突然出走,至今音信全无,我实在心中不安。今天听说钱先生突然不见了,我不能不问。妹妹想必与我一般,也牵挂着王爷的安危。”
孟窅扶着腰坐下来,阿满就挨着她落座的圈椅。因为人小,他抬起头注视李王妃,看起来昂首挺胸的。
徐图瞧着,心中涌起自豪感,也十分精神地板正两肩端着手。他可不能在李王妃面前露出丝毫卑怯,落了主子的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