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头上,辰时,司马懿背着手自藏书楼踱步出来,回到达观居,在门外正好遇见两个儿子司马师司马昭一同前来请安。
“父亲如此勤勉,这么早就去了藏书楼,要多注意身体才是……”司马昭殷勤地上上前招呼,搀扶着司马懿的胳膊上台阶。
“不妨事,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走得动,多活动活动对筋骨有好处。”司马懿捶了捶腰,笑着问他道,“对了,子上,你这趟回河内,可有何收获?”
这两个月,朝中的尚书台吏部很是忙活了一阵子,派去各地访贤的官员陆续回京,从各地遴选的贤俊也即将进京面圣。
司马昭答道,“前些日,我见到了远方表兄山涛,他如今是河内郡的书佐功曹。”
“山涛?噢,你说山家的儿子是吧,为父记得他,这个后辈挺懂事,又有才学,不过有几年没见过他了……”司马懿带着一家老小定居洛阳已经有些年头,每年除了祭祖,老家也回得很少了。
这些年,随着他年纪渐长,祭祖之事也大多是儿子们代替前往。
司马懿兄弟八个,除了他和司马孚常住京城洛阳,其余几个兄弟大多在河内老家。他的大哥司马朗已经过世二十来年,随着老一辈们先后过世,加之分隔两地,他和亲戚们的走动也不如以前频繁了。
三父子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书房。司马昭麻利地拉开檀椅,服侍父亲坐下,又倒了盏茶递给他。
司马懿抿了口茶,感慨道,“你外祖母姓山,论起来,是山涛的从祖姑了。对了,他老娘的身体还好吧?”
“我先前在返回洛阳之前,趁便去看了老人家,她身体还算硬朗,眼不花耳不聋的,还托我给您问安呢!”
司马懿轻轻点点头,嘱咐两个儿子道,“像山涛这种从寒门出来的,勤勉又有才华之人,没什么背景可以倚仗,以后才可为咱们所用。再说了,你们又是表兄弟,以后有事可以相互帮衬着。”
“是啊,我还邀他到京城来玩了,他说待有空时再来。”司马昭一边说着,伸手给父亲捏了捏肩。
司马懿放下手中茶盏,又将目光转向长子司马师,“子元,为父看你最近皆是早出晚归,军中训练很是辛苦吧……”
“嗯,护军每日都在城外加紧操练。我主掌护军才一年多,眼看秋射治兵在即,也不愿护军落于人后。”司马师回道。
前些日,小皇帝已经下旨,准了大将军曹爽奏议,将在今年秋射之时举行治兵,各督府诸军各派三十人进京,同台竞技一比高低,消息很快传遍京城和州郡各都督军营。
眼下,中外诸军都在加紧操练,以期在秋射治兵中风光露脸,一举夺魁。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且不说为了秋射比赛,既然担了护卫京城之责,日常操练也是必不可少的……”司马懿点点头,又叮嘱道,“不过,此次阅兵秋射,听说会有些比赛,到时候,你麾下的中护军倒不必事事争锋逞强。”
司马师拧了下眉心,心中有些不解,“这……不过是校场比武而已,父亲之言,却又为何?”
“你想想看,去年曹爽率军大举西征,狼狈而归。让人看了笑话,心里自然是憋屈的。不然,今秋他为何要大办治兵秋射?不过是想借此挽回些颜面而已……此等区区虚名,又何必去争呢?”
“多谢父亲教诲。只是,近来护军诸将士们日夜操练,都想在秋射中力拔头筹,若是过于示弱,叫人看轻,显得我这主将无能不说,护军的兄弟们也未免心中不服……”
司马懿看了他一眼,分析道,“也不是说非要示弱,只是临场时要注意观察形势,把握好分寸。总之记住,胜负心不要太强,千万莫抢风头。要耐住性子,韬光养晦。”
司马师点头,道,“儿心中有数。到时候,注意审时度势,相机行事便可。”
听他如此说,司马懿仍然有些不放心,他太清楚了,这个长子是个脾气刚硬执拗的,有时很容易冲动,意气行事。
在这点上,还是次子司马昭更让人放心些,脾气柔和,哪怕对着仇人都能笑脸相迎。
司马懿想了想,又再三嘱咐儿子道,“你们兄弟可要记住,朝中之事,事无巨细,皆无小事。万不可大意,要谨慎行事。”
“父亲放心,儿记住了。”
嘴上虽然答应了,司马师心中其实有些不太以为然。
别的倒还无所谓,让他临阵装孙子,他实在干不来。
司马师本性胜负欲强,不甘人后。自从掌管中护军以来,更是夙兴夜寐,殚精竭虑,练兵之余勤翻军籍册,几乎详细掌握了手下每一人的来历资料和所擅长之事,想把这些人操练出来,真正为我所用。
朝中别的事,暂且忍一忍、让一让也就罢了。秋射历来是胜者为王,治兵更是几年不遇的盛事。手下众军士正是摩拳霍霍、士气高昂之际,他岂能先行退缩,叫人轻看?
“对了,还有件事嘱咐你们……”司马懿呷了口茶,“最近你娘的身体不如以前了,似乎不是太好,你们兄弟得了空儿也多去看看……”
这句话,他主要是对司马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