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六站在原地,看着屏风后头,手指下意识搓着自己的袖口,有些无措。
他是头一回伺候人。
去上私塾以前,虽然日日都跟在裴旻身边,但裴旻出身将门,打小起裴国公便没有像旁的勋贵家里那般,给裴旻配备伺候的下人,会自己穿衣洗漱吃饭梳发后,便一直都是裴旻自己做这些,因而他也从不让裴小六做这些贴身伺候的事,更何况裴旻一开始便发觉了裴小六很怕自己,他虽不曾苛责打骂过裴小六,对裴小六也像是对待自己家里的小辈那样,该给什么便给什么,甚至送他去上学,可还是没有办法改变裴小六对他的印象。
这些事虽热裴旻未曾对越奚讲过,但做猫时他自己也能瞧出来,因此喊了裴小六回来后,越奚立时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些,本就不是大胆的孩子,这一回怕是连看自己时都会觉得害怕。
“夫、夫人不吃早食么?”裴小六果真战战兢兢地又开了口,“可、可是不吃早食对身体不好,况且相爷回来见着小厨房里的饭食没动,也会担心夫人的。”
裴小六其实还想说自己或许会被相爷责罚,可他也不敢对着夫人说,相爷和夫人都是主子,对自己再好也是主子,主子是他们这些下人的天,给口饭吃便是天大的恩惠,相爷甚至还送了自己去私塾,还是那么好的先生在教书的私塾,这恩情垒起来,裴小六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还不干净,他只能竭尽所能的伺候好主子,不给他们生事。
可他又很害怕,裴旻尽管收敛得很好,但他身上山君天生的威严总是带给裴小六压力。
裴小六也很想改,可是骨子里带着的害怕不是受到主子的优待便能消除的。
越奚对这些小心思很敏感,一是因为岚君天生心思细腻,对自己和对身边人情绪的变化很敏感,二则是他从小长在宫里,身边围绕的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先不论侍奉他的小太监是否忠诚,但察言观色对于生活在大宁皇宫中的人都是必备的本事,越奚不是例外。
越奚在心里叹了口气,本心上来说,他并不希望有除了裴旻以外的人晓得自己还活着,裴旻当也是如此,但裴旻依旧留下了裴小六,也有小六从未见过自己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就像裴小六说的,裴旻担心自己。
“先替我准备热水罢。”越奚说,“然后再将热着的饭拿过来。”
裴小六应了是,正准备去取热水时,又被越奚喊住了。
“那什么,”越奚有些难以启齿,说,“裴旻有说给我端汤药过来么?”
“相爷没有提。”裴小六以为他是病了,心下有些慌,想越过屏风去瞧瞧,可真去了便是对夫人无礼,只能干站在屏风这边,“夫人病了么?小六识得楚先生的铺子,小六带夫人去瞧瞧吧!”
说完,裴小六又觉得不妥,病了得好生休息才是,况且相府里头也没有马车和轿子,去便得走着去,他们倒是习惯了,怎么能走着去呢。
“还是小六去把那药童请回来罢!”裴小六改了口,“我先伺候您穿好吃好,然后就去!”
越奚有些头疼,他身上的不适都是裴旻昨夜使劲儿折腾来的,而最初引火上身的是自己,他只是想问问裴旻有没有吩咐下去给自己煎避子汤,但看着裴小六的反应,是绝对没有的。
但昨夜算不上他的花雨,虽然被信香控制,身体打开了一半,但隐约记得裴旻并没有留在里面,想来,应当是无事的罢?
越奚蹙起眉,看来是得去一次,他如今不论和裴旻是何种关系,都不能冒这个风险。只是眼下不能去小鱼儿那里,越奚也不能叫裴小六去,这小孩儿定会背着自己偷摸告诉裴旻,哪怕不告诉裴旻,也会告诉杨叔,杨叔知道了,裴旻迟早也会知道。
“无事,我吃点儿热食就好了。”越奚说,“也莫要教裴旻晓得,这里就你同我,若晚些时候相爷回来晓得了,我只当是你告的状,日后待你下学回来,天天来我这里背书罢,背不出来,我便去你私塾里,叫先生用戒尺罚你。”
越奚自觉威胁到了人,同样是这个年纪过来的,越奚自小便不爱背四书五经,但那时候,不论是于秉文还是裴旻,天天都给留了功课要做,先贤的文章默了一遍又一遍,背不下来便要挨戒尺打,于秉文给他的戒尺最后都抽在了裴旻身上,可裴旻给自己的那几下,却实实在在的落了下来。
他自己不愿背,便觉得这天底下的人都不爱,用这个威胁了裴小六,越奚便觉得有了十成的把握,裴旻不会晓得今日自己问了这档事。
毕竟,哪怕是裴旻,小时候也是挨过于秉文戒尺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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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安殿,三月春。
绣春一早去了偏殿里,越奚还在睡,前些日子着了凉,烧了好几天,如今也只是半好,静安殿里便只偏殿中还烧着地龙了,被褥也十分暖,床榻上睡着的越奚小脸通红,侧对着床里头,晾了小半个肩膀在外头。
绣春本是来喊他起床的,见状一惊,连忙用手去探了越奚额头的温度,确定不似之前那般烫人才放下心来。
“绣春。”静妃已经梳好了妆挽好了发,孔雀绿的华服更显她的矜贵,山上穿着狐狸毛的披风,从外面进来,“小爪起了么?”
绣春朝她行了礼,回道:“回娘娘,正要叫呢,殿下昨夜应是热着翻了被,晾着肩在外头,奴婢方才试了殿下额头温度,虽不烫,但殿下的风寒本就没有好完,要不同于相说一说,晚一日再去上学罢?”
静妃走过来,在小越奚的床榻边坐下,白皙纤细的手在越奚头上试了试,说:“于相不喜小孩子娇贵,我叫他起来罢,绣春去准备他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