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那晚江彻当着众侍卫的面将沈蔻抱下马车时,他竟然能镇定自若的去敲门,仿若无睹,回想起来都佩服自己!
到得王府,江彻又给他交代了件差事——将府邸周遭闲置的院落都腾出来,安排人打扫收拾干净,等沈蔻挑中哪处院落,便帮她迁居进去。为此,还让他去书架上翻出各个院落的营造图,以供沈蔻挑选。
营造图在书架顶上,积了些许灰尘。
杨固将封装图样的扁长锦盒取下,看到上面还放了张折起来的宣纸,痕迹颇新,并未装裱,亦无标记。
他只道那是后来补的图样,未来得及装入盒中,随手翻开一瞧,顿时愣住了。
上头是少女的画像。
黛眉杏目,鬓云似鸦,青丝简单挽成了堕马髻,底下则霜罗薄袖,绿裙仙姿。整张图上唯有少女盈盈而立,眼眸微抬,瞧向画外的人,此外再无旁的绘饰。单看眉眼,既像获罪流放的顾柔,又像新近结识的沈蔻,若看装扮,倒更像沈蔻——毕竟顾柔出身公府,自幼锦绣绫罗、金围玉绕,每回出门都打扮得明艳夺目。
但这也说不准,毕竟顾姑娘闲居在家时,偶尔也做清雅装扮。
杨固好奇,欲从神韵中辨出是谁。
可惜江彻虽文成武就,杀伐决断,笔墨上着实欠缺,这幅画固然勾勒出了眉眼身姿,却欠缺几分气韵,分辨不出是傲然矜持的高门贵女,还是烂漫娇美的小家碧玉。
杨固颇遗憾地搁下了画卷。
便在此时,门外脚步匆匆,有侍卫隔门禀报道:“启禀典军,府外有位姓沈的姑娘求见,说有事找王爷。”
杨固闻言,快步迎了出去。
外头确实是硬着头皮造访王府的沈蔻,不过此刻她的脸色不太好。
——她遇见了戚老夫人。
她是来请江彻赴宴的。
只那日沈蔻撕破她假仁假义的脸皮,戚老夫人便知,寻个替身这条路走不通了。但靠婚嫁攀上穆王府的心思既已活络起来,哪能轻易压得下去?季氏瞧着有空子了,便说戚渺虽不及顾柔美貌,跟穆王到底也算相识,与其为来路不明的沈家女做嫁衣,倒不如自家骨肉来得可靠。
戚老夫人有些为难。
她到底是县主的女儿,宫廷之事见得多了,深知戚渺的性子在皇家未必站得住脚,先前也没打算将她高嫁。但如今替身的打算落空,顾柔又迟迟不能回京,她想来想去,终被季氏说动,想着将孙女教导一番,争个机会。
遂有了这试探口风的宴席。
换在往常,江彻总会给戚家几分薄面,这回戚老夫人亲自来请,多半也不会落空。
她老人家信心满满,瞧见沈蔻时也没了从前的慈爱笑意。只在等侍卫通禀的间隙里,端坐啜茶道:“近来京中贵女们传闻甚多,说沈姑娘得了谢公子的青睐,还往穆王跟前凑,实在春风得意。怎么,瞧不上别人的助力,想自个儿飞起来了?”
沈蔻轻捋衣袖,头都没抬,“老夫人这话说得,听起来怎么有点酸。”
“我有什么可酸的。”戚老夫人哂笑。
眼见杨固远远走过来,她适时起身,声音也稍稍压低,“穆王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那些心思,旁人是摸不清的。沈姑娘只管闯,回头若是撞得头破血流,别来我跟前哭就成。”说着话,换上画皮般的慈和笑意,朝官居五品的杨固见礼。
杨固亦抱拳道:“老夫人万安。”
他先朝沈蔻打了个招呼,而后向戚老夫人歉然道:“老夫人的意思我已听侍卫说了,偏巧今日王爷带了杨凝出城办差,还不知几时能回来。我不好擅自做主,等王爷回来后禀明了,再去给您回话,如何?”
戚老夫人笑道:“那就有劳杨殿军了。”
说着话缓缓动身,留意后头动静。
就听杨固声音里带了笑,颇客气地道:“沈姑娘可算来了,这里日头晒,请到书房里说话吧。”说着话,伸手相让,将少女带往书房。剩戚老夫人愕然站在那里,半晌没能出声儿。
*
翌日江彻回府,杨固将诸事禀明。
听说戚家设了赏花宴邀他赏脸,江彻眼皮都没抬,“近来没空,打发人送个礼过去。沈蔻呢,还没动静?”
“沈姑娘昨日来的,挑了东北角的那处院子,这会儿正往里搬。属下安排了人过去帮忙……”
话音未落,江彻已然阔步直奔内院。
东北角的那间院子是几处院落里最逼仄的,离王府正门颇远,出入都靠府后的夹道,算得上僻静。好在王府里亭台楼阁错落,其中有座观云台,原就坐落在地势最高的矮丘上,又修做上下两层,站在上面几乎可俯瞰整个王府后院——东北角的那处院落,亦在视线范围之中。
江彻孤身登台,目光越过葳蕤树冠。
小院里人影轻晃,往来繁忙。沈蔻将纱袖挽至臂弯,手里摇着团扇驱汗,正忙着指挥人安置箱笼,丝毫未察觉远处的目光。
满园天高云淡,远近树影婆娑。
江彻端然站在高台,任由暖风鼓起袍袖,唇角渐渐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