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京城下起了暴雨。
轰鸣的雷声隆隆入耳,闪电划破如墨苍穹,照入帘帐低垂的闺中。沈蔻原就睡得浅,被这电闪雷鸣的动静惊醒,一时间没了困意,便拥着锦被抱膝坐起,任由满头青丝黑缎般披在肩上。
屋顶上瓦片轻响,混着雨声入耳。
她起初以为是邻居家的猫,心里还在暗笑它调皮,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冒着暴雨在房顶上撒欢儿。倦懒的唇角还没勾起,她心里猛地一震,下意识抬头瞧向屋顶——
那只猫又胖又懒,每天入夜时都跑回窝里躲着了,怎会冒雨出来闲晃?
难道是……
那一瞬,彭王色眯眯的模样浮入脑海。
沈蔻惊弓之鸟般攥紧了手指。
前世,算起来大约是明年盛夏时节,她曾随同戚老夫人到京郊散心消暑。也是在这样的暴雨之夜,屋顶上瓦片踩碎,极轻的脚步混同雨声入耳,彼时她并未在意,拥着锦被翻了个身,在一阵甜香中昏睡过去。待醒来时,人已被捆在马车里,身上寝衣单薄,筋骨酸软无力。
她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被送入江铭的别苑。
那天夜里,若非江彻冒雨闯宅来救,以森冷利剑抵在彭王脖颈上逼他写下认罪书,她怕是早就被屡次觊觎却未能得手的彭王糟蹋了。
彼时男人浑身湿透,神情阴沉如修罗,拿披风裹住她近乎半.裸的身体,抱进马车送回到了戚老夫人身边。
虽说自始至终未发一语,更无半点温柔神情,却令近乎绝望的她极为动容,愈发沦陷其中。后来葬身冰湖,看着江彻跟顾柔既定的结局,沈蔻也明白了,当时江彻愿意赶来救她,应该还是瞧着顾柔的情分,见不得他心上人的替身被旁的男人糟蹋,爱屋及乌而已。
但无论如何,彭王的贼心着实令人胆寒。
一个男人色迷心窍又重权在握,为图谋皮肉姿色,当真是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前世她时常出入穆王府,尚且遭了那样的毒手,如今她只是个不起眼的罪官之女,靠着戏本养家糊口已是拼尽全力,碰上彭王那种人,只有任人鱼肉的份。
难道真要求江彻的庇护?
沈蔻苦恼地蹙眉。
实在睡不着,她披了件外裳,轻手轻脚地走向东侧间,欲与母亲同睡。
谁知钟氏也醒了,独自在窗边站着。
听到猫儿般轻微的脚步声,她扭头瞧去,见女儿散发披衣走了过来,不由轻轻叹口气。
“睡不着,是不是?”她取火捻子点亮了灯烛,素来温婉的脸上笼了层愁色,“你父亲出事的时候我就在想,咱们孤女寡母的,若没人照应,这日子恐怕过不下去。哪怕是回了你外祖家,商户也斗不过当官的,未必护得住咱们。还不如搬到这里,有京兆衙门和蒋家照拂着,总能比别处安生些。”
“可是蔻儿,你在玉镜湖畔遇到的事……我越想,就越觉得担心。”
“若没被彭王盯上,咱们躲在这里过小日子,你随心所欲的栽花种菜,捣鼓些衣裳吃食,总能偏安一隅,就是有些个小麻烦,也有衙门镇着。可彭王是什么人?皇上和曲贵妃最疼爱的皇子,要什么没有?他若真想摆布咱们,实在是轻而易举,咱们就是想逃也无处可去。而你这张脸……”
钟氏一顿,眼底忧愁更浓。
绝色的姿容若无力护着,那便是祸端。
一旦招了虎狼,实在后患无穷。
她没忍心将这话说给女儿听,沈蔻却哪能不明白?
天下之大,能防住彭王那条饿狼的,唯有身份和手腕与之匹敌的江彻。她先前犹豫不决,是因为前世的下场实在太惨,有意无意地想要避开。但今晚被雷雨惊醒,她才发觉,其实对于彭王,她也是草木皆兵的。甚至比起对江彻的忌惮,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眼下,彭王心怀歹意,江彻并未拿她怎样。
沈蔻沉默着,手指绞紧寝衣的袖口。
许久许久,她才低声开口。
“既然形势所迫,咱们就先搬过去吧。”
只要她别像前世那样鬼迷心窍,别再为了江彻糊里糊涂的轻贱自身,做出那些卑微荒唐的事,应该不至于误入歧途吧?到时候,但凡彭王消了色心,或是正主儿顾柔风光回京,抑或有旁的转机,她默默卷了包袱离开,兴许还是能逃得过风雪冰湖的结局,另谋安生去处。
她所求的,也只有安稳度日而已。
*
穆王府里,杨固发现了个秘密。
他家主子开窍了。
早先江彻隔几日就去米酒巷偷窥沈蔻的时候,杨固虽觉得他鬼鬼祟祟,偷窥之举有失王爷身份,因为此女与顾家姑娘肖似,便只当是案情公事所需。谁料从邢州回来后,他家王爷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专程跑到闹市食店,借着结缘的名义给沈家小美人洗手做菜不说,还在那天将她抱到了湖畔精舍,闭门施药。
懒于女色的穆王竟抱了个女子回来!
杨固犹记得当时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