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约好了交易,沈蔻便打消了出城的念头。
动身前,杨固又找了个专攻跌打损伤的郎中过来,连药膏都是备好的。沈蔻原就伤得不重,敷了药歇上半天,倒是痛感顿消,遂出了客栈,登上马车。
路途漫漫,她打算接着睡觉。
谁知还没坐稳,锦帘动处,江彻也钻了进来。
车厢原就不算宽敞,等身高腿长的大男人坐进来,愈发显得逼仄。
沈蔻微诧,下意识往车厢口挪了挪。
那位倒是镇定自若,披上了穆王爷那张端肃威冷的皮,巍巍玉山似的坐在那里,似打算就这么跟她挤回去。只在坐定的时候,反手从屉中摸出一袋刚出锅热腾腾的糖炒板栗,递到沈蔻跟前,令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沈蔻哪里抵得住诱惑,厚脸接了,见江彻没什么话同她说,便闷头剥栗子吃。
车夫扬鞭,马车辘辘起行。
官道上车来人往,不时有风吹动铜铃,传来脆响。车厢里却只有诡异的沉默,和细微的栗子壳碎裂声响。沈蔻能察觉旁边盯着她的目光,却不知江彻到底意欲何为,便假作不知,只管低头剥栗子。
同乘的行程被沉默拉长,不知过了多久,沈蔻终于耐不住,懊恼抬眉。
“看够了吗?”她低声嘟囔。
才刚抬眼,便陷入了男人的目光里,专注而安静,又似带了几分疼惜。
沈蔻不由愣住了。
应该是她眼花看错了吧?
前世她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时候,江彻都没半分动容,那副铁石心肠里何曾刻有心疼二字?若他当真有半点儿怜香惜玉的人情味,看得到旁人的伤处,她也不至于落得最后那样惨遭舍弃、葬身冰湖的下场。
沈蔻摇摇头,赶走这疯狂的念头。
江彻便在此时闷咳了声。
*
江彻起初其实没打算跟沈蔻挤回去,毕竟孤男寡女,不甚方便,远不如骑马来得畅快。
但当记忆碎片屡屡浮起时,江彻也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跟沈蔻之间必定是有某种隐秘纠葛的。只是藏在记忆深处,唯有在他瞧见她时才会蹦豆子似的窜出来,拉扯得他脑仁儿疼、心口痛。
若不照面,靠他深想是很难揪出全貌的。毕竟澄园初见那日,他只是竭力深想到些许片段,就疼得晕厥过去,实在不能尝试。
那就只能等它自行冒出来。
平素公事繁忙,江彻能跟沈蔻相处的时间有限,倒是这段路途颇长,有她在身边,应该能让他多挖些记忆出来。
遂厚着脸皮进了车厢。
事实上,一路行来,确实有许多画面陆续浮出,虽说疼了点,却还能忍受。
江彻亦渐渐理出了头绪——
他与沈蔻相识于早春二月,就在戚家的澄园。不过彼时的沈蔻与眼前的少女不同,受了戚家婆媳的撺掇后盯着穆王妃的位子,屡屡行事出格。譬如那次的香艳画面,便是戚家婆媳合谋,故意让酒醉的沈蔻褪了外衫卧在给他用的客舍,还悄悄点了惑人心志的甜香。
后来,他好像掉头走了。
从此对戚家心生提防,连带沈蔻都被视作心计之徒。
那些行径无疑是卑微的。
江彻当时心里对沈蔻存有偏见,故屡屡推拒,漠然无视,此刻回想,倒觉得心疼。
他抿唇沉默,任由记忆徐徐浮出,心里五味杂陈。
便在此时,沈蔻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脑海里是少女刻意卑微讨好的模样,连委屈都似刻意装出,让人无从相信。眼底却是此刻沈蔻清澈的目光,像是一泓清泉,连那点懊恼都是有趣的,无缘无故摇头的模样,更是傻乎乎的。
江彻他心头微动。
“总觉得与沈姑娘似是旧识,曾相处日久。”
他觑着她的脸,忽然开口,不知是随口感叹,还是存心试探。听在沈蔻耳中,却如重锤砸在心上,令她喉间遽然干燥,精神微绷。
她当然知道江彻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她绝对不能承认。
遂将剥好的板栗送入口中,借以掩饰。
“听人说王爷与顾二姑娘青梅竹马,交情甚深,恐怕这错觉也是由此而生。民女虽微如草芥,比不上顾姑娘天之骄女的身份,在家也是被父母视若明珠的,自有志趣。王爷若只管在民女身上寻顾姑娘的影子,未免落了下乘。”
她淡声说着,半是解释,半是反击,望着他的目光似笑非笑,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