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对面那个大客房,原本是堆放杂物的仓库,最里面的斗室许多年大约没有人进去过。 三年前的秋天,芍花门掌门白秀五十寿辰,至寺中参拜许愿。 时有五台山高僧来此讲经,白氏心慕教化,留宿数日。 唐时倭僧求鉴真东渡传律,礼足于大明寺,今名秤平。 相传献上的倭国宝物中,有一支可以慑妖伏魔的锡杖。 降妖之力未必能引起女人的兴趣,但杖头夜明珠足以令她心痒。 黑夜里莹莹微光,是何等美妙,定比美玉动人,胜过黄金无数。 但当请求一睹时,住持证实这不过是流言:奇珍宝石是万恶之源,这样的锡杖只会招来罪孽,鉴真大师是不会收下的。 白秀年轻时曾立志做一个飞夜大盗,如今是她的一点不可说的癖好。 寺庙多喜欢藏宝于高塔,但本寺栖灵塔在唐末烧毁后就再没重建了,翻遍佛殿只找到了佛像舍利经书。 据某个贪财僧人秘报,锡杖确是附会出的,但宝石风闻不虚,就在那杂物仓库里。 于是夜入仓库,依照指示,推开了一堆杂物,果有一扇小门。无声地撬锁正是她的拿手好戏,五十岁,还来得及体会年轻。 人若不能获得地位,被重重奴役着,『五十已后衰,二十已前痴。』功成名就,那便能用五十岁精力胡闹。 斗室里有一口巨大的箱柜,木板都有些稀疏松动了。锁在最后一线守护着明珠,也无可奈何地解开了。 我只是看一看————她这样想。 然后喉头就被割破了。 杀人者姓防,藏在木箱中数日。收买僧人谎报的,名叫曹艾。 为防失手,箱中布置了两支蓬莱派的扬名暗器天王补心针。白氏的手足要害,遍扎二十四钢针。 夏侯珍自裁后,三娘舒了一口气,她让僧人开始布置道场,回房间与我们吃饭,说了这个故事。 我为她们的狠毒称叹,但心里多是不以为然。值得一说的是,防氏便是三娘所说小佳的母亲。 这就有些对不上。记不清谁曾说过佳儿母亲的姓氏,只说了一次我也没上心,但一定不是防这样罕见的。 所以,三娘说的小佳,也是个巧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小陈。」叫住我, 「你一定心奇,这个小佳和你的同伴姐姐到底是不是一人。」 「从那位防氏看来……」应该……不是罢,但我想听她明言。 「怎么,和你那姐姐情况不符?」心事说中,期期艾艾。 「改日,你直接问那姐姐罢。」我陪笑道:「三娘这么说,我先谢过了。」 「小陈,这才一天……事情比你想得好办。你们立了大功,三娘不会亏待的。明仔我让小西带话回去,很快就会有消息。 不过今夜,你还是安心先为我去塔上看一看,然后去放生池。万一出了事,我会掩护你们。过一会儿我就去道场了,你们也准备准备,手脚利索,在和尚反应过来前把事做成了。」 芍花派众人都来了道场,我们稍后也假装跟过去。 老住持侧坐在斗室墙下,门在中间,对侧放着一个大香炉。众僧两边成行,留出靠门的空地,芍花派众人就站在那儿。 一声金刚铃响,木鱼笃笃。铃铛与铙间歇着叮叮,木鱼连续整齐,伴着众僧喃喃啊啊的经忏。 唱经的曲调和平时的曲子不一样,似重复似非重复,似循环似非循环,绵软又厚重,诙谐不失庄严。 「你甚么事?」三娘的声音很大,故在合唱中仍能听清。聪哥上前到斗室门口,奉香作揖,然后插进香炉,又冲遗体跪拜。 「你们不是都来了嘛。」「你又不是芍花派的人,凑甚么热闹?回去歇着。」黑三娘特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经她一批评,就让我惶惶想避开。 这些是演给和尚听的。我们既非门众,就不合待在道场。僧人对我们警惕不足,不觉有诈。但要是闹出动静或者失踪太久,还是会起疑的。 被斥出道场,走廊上看得到几个巡视的僧人,挑着朦胧的笼火。 我这才想起来,悄悄问镜子:「黑灯瞎火,我又从来没去过,怎么爬呀?」 镜子:「仲崖哥哥,让我来!」她忽然的激动,惹得我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我是说,找个灯笼,用线挂胳膊上,能跟人走。」 镜子笑道:「这还不好办!」 她让我在这等着,不一会儿便跟一个巡夜僧讨了个灯笼。 我问是那来的,她说:「我就说:小师父,我要去解手,茅房在那儿呀?他指了路,还给了我个灯笼。」 我们往西坡上去,快到茅厕时,估摸也没人盯着,就吹掉了灯笼。潜过观音像时,不远处还有巡夜,我们小心翼翼地摸过去,走路都没弄出个脚步声。 这一段提心吊胆,但一路向西,地势越来越高,废塔被林木两面宽绰地夹着,反倒没人了,溜过来还是挺容易的。 绕塔底走了一圈,四面周百十步,底墙厚两步有余。 原想里头空荡荡,尘灰呛人,没料到垃圾涂地,恶臭逼人。 头上也没有层板,四列塔窗透着光,渐高渐小。楼梯想必也因木制,而烧得干干净净了。 我这些天在外流浪,随身都带火折子。点起灯笼,照亮一块塔壁。扬起竹竿往上照:「要是有绳索抓钩就好了。」「仲崖哥哥,让我来罢!」 这要上去,得爬那空壁直墙。一层足有两丈高,除了窗子,中间难有落脚处,可别摔着了。何况就是那砖石也未必坚实。 她又道:「让你见识见识我的轻功。」 「大晚上不在家老实,爬甚么塔找罪受?」 黑暗中柴里柴气的一声,不知何人,也吓我一跳,赶忙回道: 「前辈说得是。」 听这话是好意相劝,更可惊是关中口音,便刻意带些关中的腔去搭: 「前辈在这废塔之中,是为何故?」 「仲崖哥哥,我们走。」 我刚迟疑一下,她就厉声催促: 「走哉!」 手腕也被猛地一抓,来势太猛,我不由自主地翻手抽了她的小臂肚,正想致歉,那人回话了。 「你是那来的便宜侄子?从前有个管老子叫叔的,已经是废人了。嗐!」 他重重这一叹,是喊出是声音, 「听你说话,是关中那的?怎么跟茅山派的在一起?这东南没个好人,可要当心了。」 镜子又抓了一把,把我往外拽。 那怪人一口讲出她的来路,怕是不简单的人物。 「前辈,我们先告辞了。」 我也有些怕,他不齿江淮人,我到底也是在江南长大的,可别冲了他的脾气。 调头贴墙快步走,时时怕肩头被按住。 「小丫头留下来。」 !?我快声应道: 「干甚么!」 他置若罔闻:「小丫头!」 「尊驾跟小女子夹缠不清,可失了前辈身份。」 看镜子手已按剑,转身应答,我也甩掉灯笼,握紧剑柄,回过头。 「你认得老子?」「我怎么认得你 ?」 「不认得,跑甚么!」「我……害怕。」 「呵,茅山派在东南横行霸道,也知道害怕?————哦、哦?你就是姓萧的身边那个丫头罢?」 他阴阳怪气,冷咸热淡,镜子支支吾吾,最终没答。 忽然想到:「照这么说,尊驾认得岐山法华寺的八指罗汉?」 说甚么翦恶除害、关中口音、胜过萧纪,想来就是他。 刺杀青教长老成功了么?很想听他亲口确认。 「你是谁?」 「不才太白山陈迩,在盩厔见过八指大师,又和他在洛阳与青教周旋。听他说起过前辈舍身杀贼的壮举,不知湘赣一行,结果如何?」 说得像是和八指熟识,再说说与青教为敌,他果然松懈,长叹一气:「四个长老,三个伏诛。虽然跑了一个,也算是奇功一桩,可惜了老哥死在毒箭下。」 他忽而又道:「太白山陈氏?是陈清和家的么?」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说道:「我还给你家做过法事。」 「听说前辈并非出家人。」「那个道士也是假的。」 丫竟然都是冒充的!说得窜起火来:「你们的良心呢?」 「———法事都是骗人的,真有甚么鬼魂?是不是真和尚、真道士,又有甚么区别?」 终究不敢苟同,正暗暗贬损,听他言归江湖:「听说你们在洛阳跟青教打了一仗。」 「多亏了茅山派帮助,最后有个酋长归明,青教主帅便撤走了。」 本想提醒他,同是青教的对头,何必要和茅山派为难。 「太白派有不少好汉,多派些人手,何必要和茅山派混在一起?」突然语近咆哮,森森可怖,「老子这条腿,就是给姓萧的砍掉的!」 不解的血仇,他!原来……怕不免迁怒镜子,我不由地护在镜子身前。 怪哉,既已放他去了,何故等人功成回头时还要下狠手?萧纪,你在搞甚么? 「老子翦恶除害,落了一身伤,教他捡了便宜。哼,也教老子废了他一颗眼珠子。」 听此恶斗惨状,不寒而栗。想不到萧纪竟也受了这等重伤。 「前辈在这里的事,我会保守秘密。」 镜子真心地着急了,可他不出一言,废塔忽然陷入了宁寂。 「前辈与萧纪的仇恨,要迁怒于一个小姑娘么?」 「你且问问她,那日茅山派众人之中,有个女扮男装的丫头是谁?」 镜子见抵赖不过,道:「你不要以为杀了青教长老,便可为所欲为。那……那个张家的女人……」 「那娘们逃跑了三次,不是可教化之材。万一落入人手,必会把咱出卖了,就把她做干净了。」 做干净了———难怪萧纪会再与他死斗,但听镜子道:「自古正邪不两立,天下不公道的事,茅山派要讨个公道。」 在断腿废人面前,我也不甘落后:「这条腿,砍得好!」 『当』一声,余韵袅袅。 镜子抢出,右臂高高扬起,抽了大半截剑。 「尊驾这偷鸡摸狗的本事,以小女子看还欠火候。」 接连『当当』两声,但见剑光掠动,鸣颤吟吟。 「快走。」灯笼在身后不远的地上,暴露我们的位置。他手里不知还有多少石子,只要一个接不住,登时便可把我们废了。 镜子哼声随我倒步退出废塔,那鸟汉也不再弹石。 转到门旁墙下,才松了口气。挺厉害啊,黑夜中闻声截石,换作我白天也不敢。 「背我。」耳畔轻轻的气声。 中石子了?急拉住了手臂,背起快步:「甚么时候!」 「退到门口的时候,最后一刻,我以为……」以为已经无虞,就大意了。 「怎么样?伤在那儿?」托手在她臀下,尽心跑得平稳。 「离得远,不打紧。快带我下山,回家。」 「回家太远,渡口没船。」说甚么不打紧,明明听着都疼。 「往北从罗城那边,河窄有桥。」 罗城,就是从前的节度使牙城,建在蜀冈山余脉上,李重进顽抗太/祖皇帝时焚毁了,如今只是遗迹。 「让三娘给你医治。」 「不要在不信任的人面前毫无戒备。」 「别说话了。」虽还有些疑问,但怕她引动伤口,「回家。」 忽而觉得背上热乎乎,像是有血粘上来,心急如焚:「你流血了?到底伤在那里?」 「皮肉伤,不致命,没见过血么?」 我答应着。但她不肯包扎,必是碍于体肤私隐,这样下去只怕难捱。到渡口就算是逼着船家、抢了船,沿着护城河绕到城东厢,也胜过一路颠簸。 这样背着,压低了后背,实在跑不快, 将她放下,轻道一声「搂好」,臂膀托着腿腘与脖子抱起。 「走错了。」错了?她定是看我没往山门去。 「天王殿早就锁门了,我们翻墙出去。那边有棵树,好爬一些。」要放往常,这点儿高的院墙,翻身一跃便扒得上去。 「谁说走山门了?马……去找芍花派的马。」 是要借着马镫的高度过墙?哦不是,山门满是菩萨与天王像,不可牵马经过。但芍花派与秤平寺关系不一般,好像经常造访,系马寺外又无人看护,必是另开了偏门,可以走马。 马共有十来匹,天热起来有气味,对我这样在西北待过的武人来说,是能老远感觉到的。偏门便在马棚旁边,果然简陋得多,只一脚便踢开了。 马跑起来太颠晃,我就抱着她一路小跑,心里暗想着寺里的事。 忽觉镜子许久没睬口了,忙问她话,听她含糊回答了几句,才稍稍放心。 到家门口时,镜子问我要外衣披着。 失血多了发冷,怎么早些没想到?把她放下披好衣服。 「我翻墙进去开门。」 「小声点,这么晚回家,我这带着血,别把爷爷奶奶吓一跳。」 「嗯,天亮找个话茬糊弄过去。」 外公房间在前堂屋的旁边,镜子睡里屋的偏房。 偏房原是太/祖母生前住的,幽僻安宁,与堂屋相隔甚远,从后门进去,不会惊动老人。 小心送到房里,点上蜡烛,镜子胸前、小腹,共中了两颗石子,血迹两大驳。 「你翻墙挺利索。」扶她倚在被子上,听淡淡笑道。 「你武功也高,见识也广,不要再讥笑我了。」 萧纪说过八指罗汉会弹石功夫,我都给忘了。但那石子连个风声也不及辨,我就算有备而来,也多半接不下,若不亏了她抢身而出…… 镜子:「小时候,有回回来得晚了,怕吵着爷爷奶奶,也不敢敲门。爬墙摔下来,疼得半死,在门口蹲了一晚上。」 她往小床边儿挪了一下,我正想说,要拿甚么告诉我,她已抄起床头的剪子,隔着衣裳挑石子,硬咬着牙没喊出声。 我瞧着害怕,低下头不去看。 再抬头,血湮出来了,急扯了块衣服布条塞上去,她却冷冷地说道:「拿开。」 这一斥才觉违礼,松开手讪讪道:「按好。」 镜子轻笑道:「你又动下流念头了。石籽子脏得很,要先清理创口,把些烂肉也剔掉。放梳子的那个包里有刀有药。」 我一一听吩咐做了,刮创的小刀要用火燎一下,但我烧得稍久了些,她就说烤出锈了,得换一把。 「你说好,我就停。」「噗,燎一下就好,还要说甚么?你没治过伤?」 我那有心去反驳,干脆不理睬。她接过小刀,让我把烛台拿近些。 「你今晚睡那儿?」她照着烛光检查小刀,又重提旧话。 「还睡甚么,我守着你。」「去厨房倒点水。」 回来时门已关上,轻推一下上了栓,心知是在剔伤、上药,有意把我支开的。 从小谁还没受过伤,但总有人照应着,那有给自己治的? 她这样胆大,但愿技艺也高罢。就怕她只是看了甚么医书,便在自个身上下刀了。 堂屋后门响了,外公喊道:「家来了?」 倒水的时候弄出声了?但不要紧,我应道:「妹妹也回来了。」 「你到前屋来睡?」「今晚有事,不睡了。」 武人有时候行事不寻常,他们早见怪不怪,就算遮掩过去了。 过了很久,再久一点我该问了,镜子开门。 一身白衣已换好,整洁得好像甚么也没发生:「水呢。」 我把水吊子拎到床上的小茶几上,道:「我老怕你疼得晕过去,都要喊你了。」 「都说了,只是小伤。就是……可能留两块疤。」 说到疤痕,音容凄楚,再镇定不住。 我忙安慰:「这算甚么?舞刀弄剑的人,落个疤又有甚么稀奇?今儿这一路我吓死了,怕你挺不住。这不是大风大浪淌过来,安然无恙么?就好生歇息,别多想了。」 「你懂甚么?」蹙眉关上门,「再聒噪,就滚出去。」说着身子一颤。 连忙托住她的手臂:「躺好罢,我就睡地上,要甚么东西、有甚么事,叫一声。」 忽然想起来:「我衣服呢?」 「脏死了,撂床底了。明儿仔干脆扔掉,找件新的。」 我还想垫在地上的,床底有灰尘,这下拿出来可真脏死了。 她爬上床,把被子扔下来:「橱子里没多的,你就垫这个。」 我接过挺轻的,是夏天的凉被,折两道铺在地上:「明天找个郎中看一下。」 「用不着,过完节我就回茅山了,这两天歇息就是。你也跟我去罢?」 灯火吹熄。去茅山?…可佳儿呢…… 有些悲哀,长出一气。 「是在想那个姐姐么?明儿仔我陪你去问江、漕上的帮会。找着了,就一气去茅山罢。」 「你还是歇歇罢!」要帮我找,自然是最好的,但受了伤,那还能经折腾? 「你也不必守着,困了就睡罢。」「我左右睡不着。」 「就因为姐姐么?」「也好奇塔里的事。」 镜子没有作答,等了一会儿,就主动问:「为甚么那个鸟汉会的在塔里?」 「秃子逃到扬州,两位小师叔追过江,却没打听到消息。他断了条腿,能跑多快,这不是很奇怪么? 可是踪迹就这样断了,他必得到了帮助,不仅藏了起来,还不着痕迹,不露风声。 这样想,那就是住持将他安置于塔内,以防芍花派的人窃宝。」 我轻轻赞同,她没说下去,万籁俱寂。 想到这里,虽还有许多不解,但心下稍怠,沉静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那晚做了个梦,梦到搂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胸膛贴着后背,抚摩拨弄。 乙酉年端午前夜,梦怀不知何人,佳儿不知何处,到底意难平。 悬着个念头,醒来时乍一惊,生怕是夜里不规矩了。 既而见和衣初醒,砖头硌得脑后疼、浑身疼,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老叹气?」「习惯了。」 看她行动已无大碍,无须帮扶,小有宽慰。 洗漱完,她在房里点妆。镜子照镜子,镜子里有镜子。 我就调笑她:「佳儿从不妆抹,雁儿也不。」 她妆笔不停:「你没看到罢了,女人容颜,不打扮只有一半。」 「我和佳儿一路住一起,就真没化妆。看来她那一半,也比你强。」 我就这么说,逗她玩儿,佳儿也远非国色天香。 镜子:「难怪迷得你神魂颠倒呢。我倒真想看看了。是她天仙儿,还是你眼瞎。」 说着,她又在额上贴了梅形的纸花子。 我说,这贴得不如画的,笔墨有灵,深浅入时。 她不知我有此技,听说要给她画花妆,笑道:「折腾你自己脸去!」 我便去倒水研颜料,嘴上说着: 「好,我画自己头上给你看看。」 蘸了稀释好的朱砂,在砚边顺出余汁,提笔横往她额上点。 镜子本想看我自丑作怪,吃了一惊,急缩身退避,但被追上一捺一提,端端正正粉红如桃瓣。 「你发甚么疯!」 「你看看,可画坏没。」 镜子怒冲冲拿起铜镜,但见一避之下这一笔仍端正标致,笑逐颜开: 「有两下子。」 给她把妆补全: 「从前我梦到,花飞满天,有一个仙子,相映桃红。你现在,就像仙子。」 镜子嫣然一笑: 「要是那个佳儿姐姐,就算仙子也比不及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