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后,常乐在常欢面前,彻底放弃了伪装,几次常欢到她的工作地点找人,要么被礼貌的请了出去,要么就是背着其他人对其一番冷嘲热讽。将常乐当作患者看待之后,常欢可以几乎不带个人感情的看待她的一言一行,越是如此,越是感到胆战心惊。 就好比现在,常乐在剧组穿着一套粉色的丫鬟服,蹦蹦跳跳的向给常欢带路的人道谢,拉着她的手,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一路向前走,走到一处隐秘的楼梯口时,松开常欢的手,变戏法一般,脸上带上了嘲讽的神情看向她,“说吧,今天又要说什么大道理?” 常欢皱眉,细细观察她挑衅的眼神,斟酌开口:“还是上次的意见,你需要治疗。” “我也还是上次的话,不需要!”常乐抬头,一字一句道,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下颌的弧度,固执的很。 常欢抿了抿唇,看她的模样,第一次感觉到有些神奇,她们两个还是相像的,她叹了一口气,开口:“你这样做到底是给谁看?” “哼,你管的着吗?在你眼里是不是谁都是病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最正常?”常乐嘲讽道。 常欢皱眉观察她的表情,“我什么时候讲过这样的话?” 常乐有些烦躁,穿着一 双粉色的布鞋,无意识的在地上研磨,“你没说,可你是这么做的。在你眼里,爸爸是一个只知道出轨的中年无耻男人,妈妈是一个软弱一味忍让的女人。而我了,我就是一个专门抢男人的小□□!”越说语气越重,原本低着的头抬起来,死死盯着常欢的眼睛。 姐妹俩在楼道里对峙,两人的表情都谈不上好。 一个怯生生的姑娘正好推开楼梯门,见此情景掩不住脸上的惊讶,立刻将头缩了回去。 常欢想说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也不好说太多,毕竟是在剧组里,怕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只得压低声音,“你现在不理智,等到什么时候理智了,随时来找我。” “我不会去找你的,你想当好姐姐?好女儿?我告诉你,晚了!我们一家子都是神经病,我们是,你也是!”常乐口不择言。 “想通了就过来找我。”常欢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走了几步,见到刚才那个怯生生的姑娘站在几步远,见她出来,小心翼翼的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主要是导演让我过来找乐乐姐。” “你去吧。”常欢点了点头,径直向前走去,又突然停下步子,小声道:“我是她姐姐,刚才我们是在吵架,所以有些话说的难听了点,还请你不要到处说。”见她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下来,这才走了出去。 常欢走在大街上,额头上、背上出了不少汗,阳光很充足,心里却空荡荡的。“我们一家子都是神经病!”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同时响起的还有包里的电话。 手心也渗出冷汗,她伸出手在身上擦了擦,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气急败坏的声音,“常欢,你整天神神叨叨的我不管你,乐乐每天在剧组里工作那么辛苦,你别去给她再添堵。” 常欢抬头看天,感觉脑袋都有些昏昏沉沉,清了清嗓子,等那边骂够了,这才冷冷开口:“我不知道常乐和你说了什么,但就像那天我和你们说的一样,不趁早治疗,常乐会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 “你正常一点,咱们家哪来那么多痛苦?你是不是就见不得人过的快乐?我也是,乐乐也是!”常爸爸那边的声音同样有些歇斯底里,还带了不易察觉的恨。 “爸,咱能不那么幼稚吗?多少年了,就算当时没有人揭穿你,你真的以为和那个女人偷偷摸摸一辈子吗?”常欢以为自己很生气,但其实她平静的不得了,这是父女俩之间的死结,多少年了,都拧巴着,谁都不愿意去碰这个话题。 “你还当我是你爸爸吗?我在你心目中,恐怕早就死掉了吧!”电话那头吼道,啪的一下收了线。 常欢拿着电话,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常爸爸在她面前失了做父亲的尊严,就更加需要时不时的怒气来强调他还是自己的父亲。至于一直逃避问题的母亲,就像沙滩上的鸵鸟,将头埋在沙子里,就好像所有问题都不存在似的。 夫妻二人,都觉得自己在为这个家庭做贡献,隐忍负重,谁都不愿意做那个破坏家庭的“坏人”。这么多年里,她不只一次的看到母亲红肿的眼睛和父亲宁愿坐在车上抽烟也不愿回家的身影。 其实出轨能是个多大的问题呢?常欢想,如果当时父母两人离婚,可能四个人都能得到解脱。谁都得不到快乐,这样的所谓完整家庭,还不如分裂开来来的好。 真是一家子神经病。常欢在心底唾弃了一声。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日头都有些西沉,常欢捏着手机的手里出了不少汗,她看了看时间,有些期待的拨通了梁宇的电话,一直响到停止,还是没有人接电话。 常欢按掉,失望之余又有些鄙视自己的行为。外婆离开之后,碰到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她从来不会主动和人联系,打电话诉说更是几百年不遇的事。 虽说不是个大事,可也表明,她开始越来越多的依赖于这个男人。 而被常欢依赖的梁宇此时也可以说是一个头两个大。 艾滋专管区的场地已经正式划分了下来,他带着一帮子人搞卫生、消毒,本来这些可以让犯人一起帮忙,但是因为用途特殊,怕影响不好,最终只得一帮狱警甩开了膀子自己上。 干了整整一天,越到后面就有不少人骂骂咧咧起来,还有几个狱警之间起了摩擦,差点打了起来。 这些人之后都是要正式落到艾滋专管区工作的人,虽然在征集狱警的时候,监狱长特别强调了要以个人意愿为主,王政委给大家做思想动员工作的时候也秉承着这个原则。但最后落到这么个苦差事的,除了极个别主动请缨的,最终被分到这里的,大部分还是些没有靠山、没有退路又想挣些功劳抑或是为了点补贴而来的人。 梁宇明白他们的想法,却又实在无能为力。没有人强逼着你来,可说实话,也无路可选。他唯一能做到的是做好一切紧急处理预案,将职业暴露的风险降到最低。 “在这里思考人生恐怕不太合适吧?”赵小三嘴里叼着个烟,有些没型的靠在铁门上,手里还杵着个扫把。 梁宇刚才打扫到牢房,就随意坐在了床上,此时被打断思路,也没有站起来。 这间牢房能住二十四个人,摆了十二张上下铺,每个人还有个小柜子,让犯人放洗漱用品。 “接着。”赵小三手一甩,丢过来一根烟。 梁宇接过看了她一眼,赵小三了然,懒洋洋的走了进来,丢过去一个打火机,坐到了另一张下铺上。 “你别一副死了爸爸的样子,不就打个架嘛,你接手了这个烂摊子,以后碰到的事还多着了。”赵小三喷出一口烟,欠揍的说道。 梁宇还没开口,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张文的喊声。 “宇哥,宇哥你在里面吗?”张文冲着这边喊道。 “啧,你小跟班来找你了。”赵小三嗤笑。 话音刚落,张文伸进来一个脑袋,先看到的是赵小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立刻将脑袋缩了出去。 听到赵小三的笑声从牢房里传来,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拍了拍胸脯,给自己壮胆,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事,虽然上次吵架的时候有些口不择言,但自己道过歉了,虽然之后赵小三好心帮了他一把把他带回家,没让自己出事,但自己也道谢了。 怎么说也是互不相欠,这样一想,又挺了挺腰,走了进去。忽略赵小三嘲笑的眼神,径直走向梁宇,“宇哥,刚才我换衣服的时候,听到你柜子里的手机一直在响,怕是有什么急事。”想了想,又补充,“刚我碰到下班的老班长,他也说听到了好几次。” 梁宇工作的时间不定,给他打电话的人真不多,一般都是信息交流。此时一下子想到了常欢,也是有些紧张,站了起来,将一旁的拖把用脚一勾,踢到了赵小三处,看他跳起来躲,下命令,“这间搞干净,还有最拐角的那间,看你一副闲的蛋疼的模样,就都包了吧。”说着,也不给人反悔的机会,几步就走了出去。 张文朝着没人的地方吐了吐舌头,幸灾乐祸,紧跟着想要走出去,却被人薅住了衣领,给扯了回去,一扭脸就碰到了赵小三阴森森的脸,“我抓不住他,抓住他狗腿子也是一样的,你不帮忙,就别想走了。” 张文正准备开口反驳,一眼看到他歪头时脖颈处露出还没有消散的牙齿印,所有的话又都噎了下去,笑声嗫嚅,“帮就帮,你先放开我!” “娘们唧唧的。”赵小三松开人,叼着烟,大爷似的又重新坐回床上,眼神从上到下在他身上又走。 可怜张文在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不自觉的夹紧了蛋,抄起地上的拖把,逃也似的跑了出去,留下一句,“我去打扫拐角的牢房。” 赵小三弹了弹烟,收了脸上的笑容,有些落寞的转头看向牢房里唯一的那扇窗户。 再说梁宇这边因为记挂着常欢,平时少说要走走十分钟的路,五分钟不到就跑了出去,气喘吁吁,刚一踏进换衣间,就听到了熟悉的铃声从他的柜子里传来。 气还没喘匀,掏出钥匙赶快打开柜子,拿到手机时,却并不是常欢的电话,而是周国平。 “是我。”梁宇微喘。 “有时间来我这里一趟。”周国平坐牢出去之后,已经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虽然称不上和颜悦色,但大部分时候,他的声音总是懒洋洋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紧绷着,“你上次让我查的事,有些眉目了。” 梁宇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 “有些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周国平道。 “好。”梁宇应道,垂在身旁的手不自觉的捏紧。 “梁大,没事吧?”一旁有个换衣服的狱警,见他脸色变了,不放心的问道。 梁宇摇了摇头,没多说,挂了电话,迅速的换好衣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