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我很矛盾。我曾经那么想找回自己。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害怕了真相。 寒假快要来的时候,莫零接到了全国高校艺术大赛的入围通知。十二月份以后会三轮比赛,总决赛也会在远夕举行。也就是那天晚上,冷沁雅叫了大家一起吃饭。 “奕言,奕晨,你们准备一下,过几天放假了你们就和我一起去法国,这个假期我们都会在那边。”冷沁雅一边吃着晚餐,一边发表自己的决定,“莫零,听说你有比赛。假期我会安排张管家在这里照顾你。其余的时间,就当是给你放假吧。这么多年了,你也没有自己的时间。” “小莫不和我们一起去?”夏奕言有点吃惊。 “对,这次带你们过去,是办一些手续,也是熟悉那边的环境,等你毕业了,我会给你安排那边的学校。你成年了,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我们大部分的产业,也都在欧洲。” “那我呢?”奕晨问。 冷沁雅依然低着头吃她的西餐,“你可以选择去法国,我会派人保护你。你也可以留在这儿,直到高中毕业,妈妈会陪着你。” “小莫姐呢?”奕晨紧接着问道。而此时,更着急知道答案的人,是一旁的夏奕言。 冷沁雅放下手中的刀叉,望了望莫零,莫零却格外的冷静,似乎早已知道她的安排,只是在等待她的通知。 “莫零,自然会跟着你,等你们都长大了,妈妈会尊重你们的选择,我可以送她去艺术类学校,也可以给她开工作室。”冷沁雅笑着回答奕晨。 “我不同意。”夏奕言对着母亲,“我要留在国内读书。” 冷沁雅拿起餐巾轻轻擦拭了嘴角,收住笑容:“我们这次过去也是看看环境。并没有最终决定。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再议。” “莫零应该和我们一起去。那个比赛根本不重要。”夏奕言据理力争。 “那个比赛很重要。”莫零突然开口了,“那是个国内知名的比赛,获奖者在国内外都小有名气。奕言哥哥,我会留下来参加。毕竟,我也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时间。” 冷沁雅满意地笑了:“奕言,你应该尊重莫零的决定。一个假期而已,我们很快就回来了不是吗?” 尽管莫零曾经是那么地想要离开夏家,可如今,当她发现终有一天她会彻底离开的时候,心里却止不住的难过,这样的感受,甚至超过了当年离开海琳。因为她必须隐藏内心的难过,因为她不知道将来会去往哪里,因为这里已经有了在她心里根深蒂固的人。坐在窗前,摸着手腕的手链,她开始想念井年,那个她永远珍视的家人。 分别的时候,夏奕言嘱咐了一大堆。尤其重要的是,莫零每天必须和他通一次电话汇报她的行程。莫零也都一一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莫零开始准备复赛,找了许多比赛的资料,知名的画集,评委的喜好。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离开,但这样的感受越是强烈,她就越逼着自己去想其他事情。要不是张管家时常提醒她吃饭睡觉,她可能直接会忘了自己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夏奕言的电话每天都会按时打来,无非是说说他今天去了哪里,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夏奕晨又和他吵了几回,以及,表明他坚决不会留学法国的决心。莫零多半是应和着。也不说太多,有时直接开着扬声器,把手机放到一边,听着他说话,也不回应。 她明白的,夏奕言岂会不明白。只是他选择不去接受。他宁愿相信他的坚持,会改变冷沁雅,会有好的结果。他以为最坏的情况,就是等几年,等他们再大一些,他就带着莫零去另一个城市生活。 这次比赛综合性很强。由刚开始的美术,音乐,表演等各类分开进行,到复赛的综合评选。复赛是开放式题目,无非就是拿出自己最好的表现就行。莫零轻松过关。半决赛形式是先与评审交流,随后由评审随意出题考核打分。评审均是国内外知名的设计师,画家,大学教授,音乐权威等。 莫零很少一个人走在远夕的街道上。在夏家庄园待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她已经搞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远夕的街道干净宽敞,两边种着些椰子树和芒果树,更多的,是香樟,带着淡淡的香气。 独自走进艺术馆,莫零静静地在等候室看着一个个哭丧着脸出来的选手,似乎已经预料到这些评审难以应付的程度。可是她心思却不在这里。 今天,刚好是夏奕言18岁生日。因为比赛要求,她关机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着急。 上台的时候,莫零只希望快点结束。简单的自我介绍以后,她注意到了向她第一个提问的那位评审。“你叫莫零?”提问的评委看上去比莫零大不了多少,她很纤瘦,眼睛清澈,表情严肃,却让莫零觉得莫名亲近。 “是的。” “名字谁取的?” “不知道。”莫零回答,或许看到对方脸上的疑惑,补充说道,“记不得名字的由来了,家人也不在了。” 对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言归正传,“今天我给你出的题目是,用你的作品,来诠释你的名字。” 莫零不明白这个题目的意思。但她只想早点结束。闭上眼睛,她唯联想到的,就是多年前的署名为“莫零”的那幅儿童画。没有任何修饰,没有其他技巧,看上去就是一副简单的出自小孩子笔下的全家福画像。 一对夫妻中间站着一个扎马尾的小姐姐和一个哭鼻子的小妹妹。署名莫零。这就是全部。 莫零按照记忆中的样子画了下来,没有添加任何技巧,像个小孩子的手笔。这让评委们都大失所望,除了向她提问的那个女生。 被示意退场,莫零急急忙忙走出去打开手机,没有顾及到追她出来的那个女生一直在叫她。莫零走的很快,直到那个女生把她跟丢了。 莫零开机,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提醒。她觉得奇怪,就给夏奕言打过去,竟是无法接通。她有些心急地拨通了张管家的电话,却突然被夺走了手机,拉到了一辆加长轿车上。 抬起头,熟悉的笑脸。夏奕言。 莫零吃惊地盯着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怎么,吓傻了?” “你怎么回来了?” “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当然要回来了。” “我的比赛也没那么重要……”莫零还没说完,就被夏奕言重重地敲了一下脑袋。 “不是比赛!是我的生日!”夏奕言嘟着嘴,还像是那个傲慢的小王子,“我的成年礼,这个是大事!从此以后,我就是大人了!我可以做主我自己的事情!所以我当然要跟我最重要的人一起过了!” “夏奕言,你又胡来!” “谁说我胡来!我夏奕言,正式宣布,你莫零,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以后不管你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你,我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我在哪儿!知道了?”夏奕言一脸真挚,莫零有些走神。 回头神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别过头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哎,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让我睡会儿。”说完他就躺下,枕着莫零的腿,睡了过去。 莫零看他满眼的血丝就知道他一定很累了。但她不知道的是,夏奕言为了偷跑回来,提前部署了几天,和奕晨一起串通买机票,偷护照,让奕晨帮他逃跑,最后到了远夕机场才通知冷沁雅,让张管家接机。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他也要回来。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莫零走下来,有点吃惊。原来远夕还有这样的地方。周围都是彩色房子,有特色的民宿。整片建筑都建在山顶上,沿着观景栈道俯瞰下去,可以望到他们上来经过的盘旋山路,弯弯曲曲,把这个村庄围绕其中。再望出去,几乎可以看到半个远夕。 “这里是远夕的最高处!”夏奕言把莫零带到事先订好的民宿天台。这是这里最高的位置,也是最好观景的地方。“喜欢这里吗?” “你怎么知道这儿?” “虽然我妈不让我们私自出来,还不允许我做一些旅游攻略吗。我跟你说,我做了很多攻略,就等着你成年以后我们一起去。这里呢,是我最想来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站的高,看得远啊。这样我就可以看得到你在哪儿。” “奕言哥哥。” “嗯?”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知羞耻了?一天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么远,你能看见下面的人?”莫零故意曲解夏奕言的意思,别过头望着远处。 后来听民宿老板说,原来这里名叫守望顶,据说真心喜欢的两个人,在这里一起守望过远夕,就可以一直到老。莫零从不信这些,或许是以讹传讹,或许是这里的人为了旅游业而胡编乱造。但她知道面前的这个傻瓜相信了。 在这里用过晚餐之后回到庄园,莫零把她给夏奕言的礼物递给他。 打开盒子,是一块怀表状的挂坠。坠子底面是水晶石,透明的,上面有一个凹凸有致的盖子。往右旋转开盖子,平面水晶石中间夹着一副手工画,直径不过两三厘米,却清晰可见,画的是夏奕言。 “我用特殊材料加工过,画不会褪色。”莫零说着,对于十七岁的她而言,几乎用了半年时间才做好了这个工艺品。这也是她在学校选修工艺美术课的原因。 夏奕言自然视若珍宝,不管莫零送什么,他都欢呼雀跃。 那天晚上,夏奕言的生日宴第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张管家准备了蛋糕,莫零就随便做了几个家常菜。 点了蜡烛许愿的时候,夏奕言双眼紧闭,一脸虔诚。隔着蜡烛,烛光印在他脸上,莫零偷偷打量着他,他认真的样子太过好看。 “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夏奕言问。 “你会说吗?” “当然不会,说不出来就不灵了。”他笑着吹灭了蜡烛,拿起筷子夹菜,他总说莫零做的菜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所有此时脸上全是满足。 早上九点,莫零接到一通陌生的电话。 “我是昨天的评审,苏筱尤,记得吗?” 莫零睡得晚,此时还处于昏昏沉沉中:“噢……昨天的结果已经通知了,我没有进总决赛。” “额。不是比赛的事情,我想约你见个面,可以吗?” 莫零不知所以然,却意外地没有拒绝这陌生人的邀请。 好在见面地点并不远。莫零瞒着夏奕言,骑着自行车就过去了。 见到苏筱尤的时候,莫零看出了对方的紧张和不安,和昨天那个充满自信的设计师判若两人。“你好。” “莫零,来,请坐。”苏筱尤为莫零点了一杯豆浆和一份虾球。“给你点的,尝尝?” 莫零喝了口豆浆,却不碰虾球。“你有什么事吗?” “额,其实我是想问,你对我的名字……有没有印象呢?你……认识我吗?” 莫零很疑惑:“我之前看过你的报道。你设计的作品许多专柜都有展示,很多人应该都认识你吧。怎么,你想调查你的知名度?” 苏筱尤尴尬地摇头:“不,不是……那,你昨天的那副画,你,为什么会画那幅画呢?” 莫零不自觉又喝了一口豆浆,考虑了一下,说:“因为我的名字就来自那幅画。” 苏筱尤眼睛里突然有些泪光,她又问:“你是不是见过一幅一样的画?右下角就写着“莫零”二字。” 莫零瞪大了眼睛望着她,终于开始有些心跳加速。“是的。就在十二年前。”她不知道这个人是否与自己有些某种关系,但她选择如实相告。 苏筱尤听到“十二年前”的时候,似乎确信了一些事情,整个人像是在紧张的边缘崩溃,带着泪,却满眼惊喜:“你见过她?还是你就是她?” “谁?” “我妹妹。”苏筱尤一把抓住莫零的手,“十二年前,我爸妈开车带她出去旅行,结果遇到事故,连人带车翻下山崖,车子发生爆炸……我们去的时候,车内已是焦炭……可是明明只有两具尸首,警方却在方圆百里搜索无果,宣布了三人死亡的结果……但我们一直都相信她还活着。” 莫零从她手里抽出双手,“你以为,我是你妹妹?” “我不知道。”苏筱尤盯着莫零,“你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可是为什么你不记得你的名字?她不叫莫零,她叫苏筱涵。你先告诉我,你从什么地方见过这幅画?” 莫零不知道她是否该相信眼前这个人。她不知道这一切是刚刚好,还是早有预谋。可是这个人的神情,她的眼泪,却是那么真实而熟悉。 “我五岁那年,出了车祸,医生说可能是撞到了头,可能是惊吓过度,总之失去了记忆。醒来的时候,我唯一的东西就是一个小书包,书包里这幅画,署名莫零,我以为是我自己的名字。”莫零一五一十地说着。无论如何,她应该找回她的名字。 “车祸?如果是那场车祸,为什么你没有出现在搜寻范围?你才五岁,不可能走那么远啊?” “我不知道,我记不起来。” 苏筱尤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找了十二年的妹妹,现在就算就在她眼前,她也几乎认不出来了。她难过的擦着眼泪,往事出现在眼前。 他们本来是幸福的一家。苏家在和城是出名的艺术家庭,爷爷是知名画家,父亲是设计师,母亲是国画老师。姐妹两个从小就喜欢画画。那年,自己因为参加少儿美术比赛而没有一起去旅行。听到恶耗,她和爷爷奶奶从和城赶往园川,见到那里惨不忍睹的场景,奶奶当即晕倒,病危。 “如果你们相信她还活着,为什么不坚持找她?”莫零问。 “我们在园川停留了一个月。找遍了园川的警局和医院,所有人都叫我们放弃……后来奶奶病重,我们不得不返回和城。但苏筱涵的名字,一直都在警局的失踪人口档案里。我们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园川。不是远夕。或许不是的。或许那个书包根本就不是她的。莫零这样想着,又恢复了平静,可能只是一场乌龙,“应该搞错了。我出车祸的地方,是远夕,我也一直都在远夕。那个书包,我很抱歉,不知道什么缘故到了我手里。” 莫零起身离开。她突然害怕,这个结果,是与非,都让她恐慌。 苏筱尤望着桌上的食物,突然起身拉住了她:“一个人的记忆可能会流失。但是身体也存在记忆。她最喜欢喝豆浆,她不能吃任何有虾的食物。”苏筱尤看着莫零的手链,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补充:“手链!红玛瑙手链。用红绳编织起来的,戴在她的左手,你有没有?” 莫零楞在那里。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有许多的吻合,也有许多的疑惑。“对不起,我该走了。”她甩开苏筱尤,直接冲了出去。 远夕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此时,外面正下着雨。虽然冬天的雨不如夏天来得急,却还是乌云密布,下得密密麻麻。莫零一直往前跑。 如果莫零不是我的名字,如果我不是莫零,那我到底是谁?如果从来就没有莫零的存在,那这些年是不是于我而言只是玩笑?远夕,园川,和城,我究竟是属于哪里?如果远夕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醒的时候,我又该如何面对那陌生的一切。我已经弄丢了井年,这一次,是不是,又要弄丢夏奕言了? 莫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