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云长曾有过无数个难熬的夜晚,周身麻痹难以安寝的时候,胸闷盗汗无法合眼的时候,但今夜却是个例外,他周身每一个病弱的细胞都在跃跃欲试而每一根脆弱纠结的神经都在拼命的舒展,他的身边躺着一个姑娘,活生生的暖热的躯体。酥胸似雪,暗香入夜——越是触碰不到,越是百爪挠心,想入非非…… 史云长重病已久,根本经不起过分思虑,不消片刻,便觉得心慌气短,他吃力的抬了抬头,想要顺顺气,却脖子一软,在枕头上窝的更难受了。幸而她这个新娘子非常敏感,很快意识到了。史云长看到芸芸坐了起来,抱着膝盖,小小的一团,散着青丝,红着眼睛看着他嘴唇微微发抖。史云长既无语又憋闷,干着嗓子道:“你就这么怕我?怕我的病!怕我传染了你,叫你也变成病痨鬼。” “爷~”芸芸一开口已带了哭腔:“我被人欺负了。” 史云长大吃一惊,不是吃惊于内容事实,而是吃惊于眼下的事态:她是在依赖他,求助他?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不被人当成废物的感觉…… “我原本不敢惊扰爷的。可是,可是只有爷对我好。”芸芸从被子上爬过去,单薄轻红的睡衣勾勒出起伏清晰的线条,这生动而流荡的动作是她无心做下,有种无辜又无意的诱惑味道。她伸手扶起了史云长,轻轻把他的脖子扶好。“爷答应我省亲,就是给我的面子也给我在史府地位,我知道。” “爷,我回来的时候,遇到坏人了,吓死我了。半道上,我遇到了盗匪了……” “你……”史云长病的是身体不是脑子,所以瞬间按照最正常的思路想下去,她回娘家,但毕竟已无太亲的人,所以简单的坐一坐就回来了,哪知遇到了打劫的才耽误到现在。 芸芸使劲点头:“我运气好,马车赶得跟风似的,才有惊无险,真是吓死我了。幸好有,有那么多下人。”她眼中惊恐未散,手臂还拉着史云长的衣襟,史云长只恨自己已是废人无法给她更多的安慰,却还是努力伸手拍了拍她胳膊。“人没事就好。”想了想又问:“损失了些什么?” 芸芸摇头:“没有。”迟疑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我看看。” 她披着外套下床,把包裹拎出来,来回翻捡一遍,脸上神色立即变了,又把刚换掉的衣裳翻看一回。史云长看出了问题:“坏了什么?” “我的玉不见了。” “玉?” “乌龟。”芸芸道:“老太太刚分给我的乌龟。” 史云长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知州大哥史云山分的玉佩。心道她是没必要撒谎的,夏明存素来忠厚老实一对质就会被拆穿,所以事情定然是真的,那灵玉龟定然是被盗匪得手了,不然他们会那么容易放弃?该把人帮了肉票才是。他觉得自己的推测很对,事情多半如此,随即宽慰道:“破财消灾嘛,人没事就好。如今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贪官污吏横行,盗贼也多了,快上床吧,别着凉了。” 芸芸依旧不甘,一步一蹭心事重重的回到床上。又回到了床尾,还噗的吹灭了蜡烛。 史云长看着身边刚留出的空位:“……” ~ 次日,这房里的婆子进来伺候,发现窝在床角的芸芸,惊了一惊,随即却掩嘴笑,眸光有些促狭,还跟随后端着铜盆进来的婆子使眼色,那眼神并不友好,甚至取笑之中带着恶毒:这样也算夫妻?哎呦呦竟然还同床了,看不出来新奶奶挺热情,急吼吼的赶热炕。三少爷有那精神头儿吗?有那个能耐吗?芸芸的新婚之夜是个笑话,如今这件笑话还没过去呢,现在又有了一件。 她整挤眉弄眼,不提防传来一声咳,一扭头发现史三歪在枕头上,微红的眼珠盯过来。他面颊消瘦,高颧尖颌,这样拉着脸的时候,很有些吓人,芸芸刚睁开眼就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攥着被子往后缩了缩。 那婆子快步进来,在史云长面前请了个安,就拿来墨云缠枝花大靠枕,一手扶起他,一手轻快的把枕头塞在后面,扶他靠好,紧接着便要撩开被子给他更衣。哪知史云长刚靠好,便哑着嗓子道:“去跪着。” 那婆子一愣:“少爷,不知奴婢犯了什么错。” 啪!史云长竟甩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哼,蠢货,自己错在哪里倒不知,还叫我来提点。多跪一个时辰!” 他久病之人,手上并无力气,但那婆子大约素日有些体面,此刻羞的满脸通红,却不敢犟嘴,撂下帕子一转身去了:“今儿倒把平常老脸给丢了,罢了罢了,回禀老太太一声,还叫我哪里来回哪里去罢。” 芸芸看着这一幕,有些愣神,一则讶异这婆子应该是有些体面的老人了史三发作起来,才不看你年纪来历。二则讶异这下人说话如此不客气,竟是要给主子抬竹杠……这豪门生活真是片刻不清净。 史云长冷笑:“哪里来回哪里去?你可别后悔。” 芸芸被他身上的凶戾吓了一跳,她蹑手蹑脚的下床,系裙带,整头发,心里却忐忑不安,原本以为这是个安安静静的病人,谁料性情如此乖张,还喜怒无常,想到昨夜那劈头砸来的如意,芸芸有点脑门发凉,若是个动辄打骂的暴徒,这日子又如何过的? 史云长压着枕头胡乱的抚着胸口,不断的喘息,眼睛里有些明显的血丝,芸芸才梳了一半头发,手里还挽着发髻,见状轻轻催了一下:“还不赶紧给爷喂点温水,傻愣着做什么。” “知道那刁婆子错哪里了吗?”史三喝了水润了喉咙又发问。 婆子战战兢兢:“不,不知道。” 史三冷笑:“你们这些眼里没有主子的狗奴才!”说着看了芸芸一眼。这下子再笨也知道了,是那婆子只给三少爷请安,对三少奶奶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惹了三少爷恼恨。她当即转身给芸芸行礼:“给三少奶奶行礼,奴婢来给三少奶奶梳头,您想梳什么发式?” “你这笨手笨脚的,连茶水都端不好,去外面请梳头娘子进来。” 芸芸拢着衣服,一时有些意外。史三似乎对她的反应颇为满意,得意道:“以后,还会有让你更惊讶的。” 芸芸低头无语。这是大户少爷对寒门新妇的自负:打量她没认真享受过呢。 夏明存意识到芸芸在暗自发力,此次省亲完毕以后,她必然会有所作为,讨得老太太欢心,抓住史云长这个并不牢靠的靠山,从而为自己和弟弟争取更多的生存砝码,但是却没想到她会进展的这么顺利,效果这么显著。 他也是一大早就被叫过去的,速度并不比梳头娘子慢。 史云长看起来意外的气色不错,双眼有光,他留心打量芸芸却见她含羞带怯,不胜娇媚,宛然新嫁娇妇姿态,跟前两天的冰冷僵硬完全不同。“给三爷三奶奶请安。”夏明存行礼,坦荡潇洒。 “爷有什么吩咐。” “三少奶奶的龟丢了。”史云长淡淡的说了一句,夏明存脸上一丝意外转瞬即逝。“应该就是昨晚上那些盗匪干的。你暂且不要声张,暗暗采访去。” 夏明存诧异,昨夜芸芸根本不曾下过马车,那玉怎么会在盗匪手里?他抬头看芸芸,芸芸却点了点头,那龟竟然是真的丢了。夏明存再看史云长,瞬间明白,这龟是三房都有的,迟早要用,还很珍贵,可不能说丢就丢了,但是却不能让人知道。因为才到三奶奶手里的玉龟,她回去省个亲就不见了,她的家境情况之糟糕众人都知道,在史府的势力眼里,大家才不会去想“路遇强盗”这关卡,多半就认准了是“三少奶奶偷偷把玉佩补贴娘家了,还撒了个不高明的谎。”所以史云长特意强调“就是盗匪拿去的。” 这史云长废人一个,脾气古怪暴戾竟然对芸芸如此体贴周到?夏明存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他应该为芸芸高兴,但却不知为何有点不是滋味…… “要快,而且不要惊动别人。” 夏明存只有点头,昨夜的事情还没想清楚现在又来一件,更加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