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章 冷宫(下)(2 / 2)怨歌行之首页

林则徐的手腕被皇上攥着,皇上的力度并不轻,林则徐能从话语中感受到皇上的不安,他劝慰道:“皇后虽是后宫之主,但是仍应以太后为尊,微臣以为,太后即便是不放权,只要于社稷无碍,也无可厚非。”

“前朝与后宫向来难以泾渭分明。”皇上起身,从案上取来一个折子,递给林则徐,“这是武隆阿呈上来的折子,想要回京述职,朕记得之前太后与朕提过,把武隆阿从西宁调回来,朕没有允准,他如今就要变着法的要求回京。”皇上不怒反笑,“太后暗中一直与外臣有往来,他们倒是真的不避着朕的忌讳,算准了朕拿这些满洲贵族没办法吗?”

林则徐默默地把奏折放在桌子上,神色凝重,没有说话。皇上走到窗户边上,打开窗户,正月里寒风仍然刺骨,吹打在脸上,酒意稍微退散了,皇上叹了口气,“其实太后一直在暗中培植前朝势力,钮祜禄氏的近臣在朝中盘根错节,多为八旗贵族子弟,内务府总管大臣穆彰阿,固山贝子绵偲……太后拉拢近臣,培植势力,无非是为了惇亲王和瑞亲王。”林则徐看得出,皇上与太后之间是一场微妙的博弈,皇上虽然表面上按兵不动,其实早就将朝局了然于胸。皇上对太后的质疑与防备,并不是无中生有,而太后对皇上也是一样。

皇上面向窗外,林则徐望向皇上的背影。月下,皇上身着宝蓝色云锦常服,衬得挺拔的身姿更显宽肩窄腰,周身氤氲着月光,仿佛是龙威的具化,皇上没有说话,静静地矗立在月色中,端持且不可亵渎冒犯,天子之尊,原来如此。

“皇上是圣君,既然已经察觉出太后的动作,却仍能洞若观火,可见皇上事事以大局为重,以社稷为业。”

这时,皇上转过身,看不出喜怒,挑眉反问道:“你是说,朕应该信任太后?”

林则徐起身,一边向皇上行礼,一边说:“微臣斗胆,静观其变。”

皇上轻声地笑了:“朕没想到,你会这样说。”皇上与林则徐又重新坐回座位上,二人默默饮酒,各怀心事,沉默了一会工夫,皇上突然开口说道:

“别忘了,太后还有重要的一棋。”

全贵人,是太后的侄女……林则徐顿住,看着酒盅里斟满的酒,玲珑剔透,清澈见底,净得如浊世里的一叶孤舟,让人忍不住去寄托、去遐想。林则徐知道她的身份非比寻常,也是让皇上爱重的女子,足以让皇上动心思去衡量与她的亲疏。

“对于全贵人,皇上心里不是早有决断了?”林则徐想起上次与皇上夜谈时,皇上的神色。提及全贵人,林则徐虽然没有见过,但却存了相当的钦佩与敬畏。太后安排自家人入宫,如若换成旁人,皇上多半会以礼相待,保持戒备,先前的祥贵人就是这样的待遇,可是这位全贵人却是不一样的。

“历来天子都是孤家寡人,可朕不想当孤家寡人。”皇上停顿了,他注视着酒盅里的剑南烧春,酒液清郁又浓烈,他想起了一个秋日的夜晚,他与罗卿站在廊檐下看着庭中的石榴树,枝繁叶茂间点缀着几颗黄果,如同岁月静谧,生生欢颜……“少穆,朕不愿意猜忌她。”

“信她。”

遑论信任之代价,才可待自己真诚。便是只问勇敢无畏,只问本心。

人人都说帝王无情,可是爱新觉罗氏一代出一个情种。想到这,林则徐觉得十分有意思。月落三更,静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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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门南。

有一处红色琉璃瓦硬山顶的宅子,大门前竖了一块半人高的石刻匾额,上面书写着四个楷体大字——“宣南诗社”。黑松木联排的门扉紧紧闭着,看起来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人出入了。

一身披玄狐皮大氅的男子骑马慢慢走过来,停在门前,身后的小厮先跑过去扣门,过了一会回到他身边:“王爷,里面没人。”

黑衫男子嘴角抽动,冷哼一声:“敢跟本王耍诈?这四九城里的三教九流还没有本王没见识过的。”这人正是惇亲王绵恺,绵恺并没有调头,而是侧过脸问身边的小厮:“狼毫,你觉得今天那人是干什么的?”名唤狼毫的小厮,看着二十上下的年纪,十分精壮的小伙子,“看穿着和长相,倒像是暗娼里的掮客儿。”

绵恺邪魅一笑,阳光下那模样让人看着极其阴骘,“走吧,去八大胡同转转。”

一队人马转头就走了,刚走了两步,绵恺扫到路边摊子上一个首饰盒,他忽然停下,翻身下马,首饰摊的老板一看绵恺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非富即贵,立刻笑脸相迎,“客人您看看小摊虽然不大,但是首饰可都是真金白银的。”

绵恺从最外边拿起了一个碧玉簪,与满目的珠宝首饰相比,这个碧玉簪样式确实是平淡无奇,但是玉润珠圆,是块好料。“妙生一定喜欢。”绵恺没有理会老板,自顾自地说,狼毫十分有眼力见儿,也跟着下马,掏出钱袋,给自己王爷付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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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宫。

和嫔在殿外等着,燕尔进去通传皇后。不一会,燕尔出来迎接,和嫔问道:“皇后娘娘病的突然,请太医来看了吗?”

“已经请了吕崭岩太医给皇后娘娘诊病,吕太医说皇后娘娘是急火攻心,好好休养几日便成了。”费伯雄负责给彤贵人安胎,可彤贵人不幸小产,眼下无人再敢用费伯雄诊脉,后宫嫔妃避之不及,连宫女太监得了病都不敢让费伯雄瞧病。

皇后披了一件衣服,坐在榻上,和嫔关切道:“娘娘怎么没去床上躺着?要好好休养才是。”

皇后喝了一口燕尔端来的参汤,摇摇头,“躺久了反而疲累,正好你来了,跟本宫说说话。”

和嫔知道皇后要说什么,也知道皇后的病多半是因为什么。和嫔叹了一口气,她的目光闪了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关怎么会做这种事?”皇后的语气有些急了,“本宫曾亲口嘱咐过她,不许对彤贵人的孩子不利。”

“嫔妾也不相信秦关会给彤贵人下红花,可是那红花就是从她的随侍房里搜出来的,后宫里红花本就是禁忌,她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和嫔觉得事有蹊跷,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皇上亲口处置了秦关,只怕娘娘想帮她也难。”

“本宫何尝不知,现在皇上恨毒了她,只怕本宫去求情都没有用。”

和嫔连忙出言阻拦,“娘娘,万万不可,眼下娘娘不能去给她求情,务必要与她撇清关系。”

皇后仔细思忖一二,没有说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和嫔帮着皇后顺气,皇后好不容易缓过来,脸颊憋得通红,“秦关自潜邸时就事事都跟随着本宫,如今她人在冷宫,生死未卜,本宫做不到无动于衷。”

和嫔正色道:“皇后娘娘,彤贵人怀的是贵子,如今她骤然小产,总要有人为她的孩子陪葬,皇上既然已经把罪责归到秦关身上,眼下无论是不是她做的,咱们都救不了了。”说到这,和嫔突然停住了,目光如炬,一个可怕的想法袭上心头,“娘娘,彤贵人小产,会不会与储秀宫里那位有关?”

语出突然,皇后一怔,“不会吧。”

和嫔皱着眉,绞着手里的帕子,“嫔妾也是猜测的,这件事如果不是秦关做的,又会是谁?”和嫔顿了顿,“恬嫔吗?恬嫔与彤贵人一丘之貉,她多半是指着彤贵人肚子里的孩子争宠,嫔妾觉得彤贵人小产对她而言有害无益。”和嫔又想到案发当晚,祥贵人据理力争的模样,执意要搜宫,样子摆明了是有备而来,“祥贵人吗?嫔妾觉得她不像是有那种胆子。”

“如果真的是全贵人所为,会不会扯出玉如意一事?”皇后突然紧张起来,紧咬着牙关,“凭她一己之力,真的能把整件事翻过来吗?”

“嫔妾也只是猜测,想来她也没那么大能耐。”和嫔试着宽慰皇后,自己心里仍是下上八下,“一切全看皇上的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