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只秉了一根蜡烛,张敬修看着昏暗光线下陷入沉思的老爹,问:“孩儿有些想不通,为何那徐陟会以密奏的方式来弹劾元辅,外间也无传言说元辅兄弟之间有不什么不合啊。”
张居正回过神来,淡淡道:“徐陟与我乃是同年进士,一直想来京城为官,为此还给我写过信,我也和元辅说过此事,而元辅可能是避嫌,拒了徐陟所请。徐陟既是向我写信求官,想必也和元辅写过信,请元辅未其在京城中谋职。或许是被元辅拒了多次,才愤而以密奏弹劾。元辅兄弟之间的家事,外人也不得而知。不过现在也无需纠结其中缘由,而是要看陛下如何处之。”
张敬修点了点头,又问:“陛下今日只让滕公公将徐陟的密奏送给元辅,又让孩儿去苏松核查密奏所言之事,爹可知陛下此为何意?”
张居正思量一番,皱着眉头道:“陛下应是有三层意思,一则毕竟是元辅被劾,以元辅在朝中的威望,在密奏中所言未被核实前,当然要低调处理,此事你也不可到处宣扬。至于让你去苏松核查”
张居正顿了顿,苦笑了一下:“陛下是想借着此事,来看看为父的态度。为父虽是裕邸旧臣,但实则陛下对我并不像高新郑、陈南充那般亲近,其中原因,除了陛下潜邸时最困难的那段时日,高、陈二人正好为裕邸讲官外,便是顾忌元辅与为父的师生关系。
除此之外,陛下也有心整治江南田粮诡寄花分之弊,若是你真能把江南那边的诡田查清,待高新郑还朝之时,正好可动手整治。陛下让你负此重任,对你期望颇高啊,只是让你一个未经世事的翰林去处理这等棘手之事,我实是有些不放心。”
张敬修有些意外地说道:“这么说,爹爹是支持我去江南巡按了。若是孩儿真将元辅家中子弟的不法之事查实,岂非让爹爹你难做?”
其实他也是这般想的,可以说,没有徐阶的运作,自家老爹不可能参与草拟先帝遗诏,刷得大把声望,更不可能在隆庆皇帝登基后,异军突起,在数月之间由一个五品官骤升为二品重臣。纵然老爹是裕邸旧臣,若无徐阶的帮忙,又怎可能这般光速入阁?君不见与自家老爹资历相似的殷士儋,就一直想着入阁却久久未能如愿。此次,借着让自己去核查徐陟密奏中事,老爹若是大力支持自己去将徐阶家中不法之事查个底朝天,难免会让二人产生裂缝。
张居正眉毛一扬,凛然道:“若是堂堂首辅之家,真有二十余万亩私田,还大肆参与海贸走私,为父身为内阁辅臣,又岂能坐视不理!”
又缓缓道:“只是去江南巡察田亩、海贸走私,皆非易事,你若是自觉不能胜任,为父也可为你辞了此事,另举荐人前去。”
“爹爹哪里话。”张敬修正色道:“孩儿若是连这点事都不敢担当,将来如何还能助爹爹行变法大事!”
张居正目露赞赏之色,沉吟道:“既如此,你便前往江南一行,只是务必要小心从事,绝不可操之过急!江南的水太深,你此去需得低调行事,将所见所闻暗自记录下来即可,不到不得已时,不可插手具体事务。”
张敬修自然从善如流,就算他奉皇命去江南巡狩,可到了江南之后,他也就是个光杆司令,根本做不了太多事,能够真正查出些问题就算不错了。
“嗯,为父在南京也有几名故友,你去南京时,便替为父带几封信去。”张居正捏着长须,眼神难以捉摸,缓缓道:“另外,你南下时,便道去一趟开封府,替为父去见一见高新郑。”
张敬修讶异地看向老爹:“爹有何话要孩儿带给高公?”
张居正淡淡一笑:“就说为父在京中恭候玄老还朝。”
东安门外,照明坊,徐府。
书房中的桌案上点着一盏八角玲珑宫灯,在雪亮灯光下,徐阶一身青布道袍学究打扮,手中拿着徐陟那封银章密奏发呆。
徐阶的老妻张氏在一旁小心翼翼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自回府后就闷闷不乐的,连晚膳也不吃,都这把年纪了,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因徐阶已将子孙们遣回华亭老家,此时只有张氏还在京中陪着徐阶。
张氏是成化时期大臣张蓥的后人,在嘉靖九年,徐阶的原配沈氏病逝后,徐阶就在嘉靖十三年娶了张氏为续弦。张氏是个贤妻,在徐阶入阁期间,操劳家务井井有条,很得徐阶敬重。而徐阶的三个儿子,长子徐璠乃是沈氏所生,次子徐琨、三子徐瑛及小女徐氏都为张氏所生。
徐阶黑着脸,低喝道:“看看我们那几个孽子,这几个畜生怎敢背着我如此为非作歹!”
张氏有些不明所以,说道:“这是怎么了,璠儿他们都回老家了,怎还把你气成这样。”
徐阶将手中的密奏丢在张氏面前:“你好好看看,这些事你都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