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淇敲门的动静突兀且凶,温佳妮正在收拾着行李,只来得及合上行李箱,还没开上门,佳淇已经推门而入。
她张嘴就问:“如果郑叔叔要做我们的爸爸,你什么想法?”
这问题问得突然,温佳妮愣了下,放下手里要收拾的衣服,想了一番才答:“我不干涉妈妈做什么决定。”
“我是问你!你的想法!”佳淇恼了,眼睛瞪得圆圆的。
温佳妮不明白佳淇怎会突然来问她这种问题?
姐妹俩相差三岁,按常理来说,应该是蛮亲密的。虽说她们姐妹俩小小人生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一起度过的,却好像并不算是“在一起。”
有的家人看起来是“在一起”的,实际上,和不大往来的亲戚关系模样相差无几。如果没有血缘关系牵连着,那应该像陌生人——
她和佳淇的关系,大概是可以这么形容的。
更何况,在这个有好几张嘴的家中,她的想法从不重要,没人会在意她的想法,说出来也没什么作用。
不过,也许正因为是亲姐妹,所以佳淇才会来问她。
温佳妮很认真地想了想,却仍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佳淇急躁,催着,“你不要跟我讲,你什么感觉都没有。”
温佳妮走到书桌前,稍稍拉开帘子通风,她坐上椅子,也顺便拉过桌底下的一张矮凳,示意佳淇过来坐。
人在门口站着说话,隔墙有耳,话题敏感,落在外头,丑得很。
可佳淇宁愿站在门口也不要进屋,跺了下脚,“你快点回答我问题!”
温佳妮轻声叹气,“佳淇……郑叔叔和妈妈在一起,不会妨碍你,你可以继续当他是一位和气的叔叔。”
“看来你是很同意咯?”
佳淇有种失去战友的感觉,她还以为姐姐会和她有一样的想法,最亲近最亲近的家人身边多了个外来之人,甚至将会夺走属于她的亲近位置,这感觉不好受,很陌生,陌生地快要失了平衡。
退一步,多想想,假使妈妈和郑叔叔打算要一个孩子……然后,在感情、物质的给予上,又该如何平衡?谁能保证这个平衡永不失衡?一个人,两只手,各端一碗相同容量的水,没可能平衡在一条线上吧?
“佳淇,你不用想得太复杂,郑叔叔对你、对我们都挺不错的,不是吗?再说,妈妈是我们的妈妈,我想以后和现在平时的生活不会有太大差别的。”
漂亮安抚人的话谁都会说,关键就是这个“以后”,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冒出个小Baby?小孩子什么的,最会恃小而骄,仗着年龄小,大的永远要让着小的。
佳淇很讨厌这种以后。
“那你呢?你希望他加入我们的家庭?做我们的爸爸?”
“我?”温佳妮一时答不上来,掐了下手指头,摇摇头,“我……应该不可以吧?我和爸爸相处的时间很长,应该……不行吧。”
她垂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望住佳淇,“佳淇,你还记得爸爸的样子吗?”
佳淇皱眉,不太想谈及这个话题,却回答:“只记得他一天到晚躺在床上。”
父亲早些年还可以在家里走动,原以为这一走动大概就是病好了,什么都不用再担心了。不想,在佳淇七八岁左右,父亲久违地病发,自那以后便一直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睡都在卧房里。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似的,痛苦的呻/吟声出不来,卡着,就跟他的命一样卡着,死又死不了,活着又像死了的一样。
在温家这个大宅里,人人都各有心思,恐怕除了亲生父母,没人会在意躺在床上的人生着病难不难受。
母亲不在意,佳淇也不在意。母亲对父亲的感情不深,大抵是这样,所以也连带着佳淇对父亲的感情也不深。
她不一样。
这个家里,只有她最像父亲,遗传到了父亲慢吞懦弱的性子,说是有感情,其实也算不得深。就是……她就是记得父亲的脸。
健康时的父亲,是很漂亮的,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生病时的父亲,脸上纹理走向全往下,日子一久,模样丑了,连身上的气儿也臭了。吃喝拉撒藏在屋子里的气味一日复一日重,父亲的被褥里也是不堪的,除了护工,没人忍着恶心去碰。
她目睹了父亲从美到丑的变化,也记得父亲朝她伸出却又收回的手。病弱的父亲,心底总是爱着她的,却太懦弱了,所以,谁都不爱他。
她和父亲是一样的人。
无论谁要加入这个家庭,温佳妮觉得好像都可以,可当这个人是郑书文时……懦弱的她觉得也可以。
“你在担心什么呢?”温佳妮轻声问着,不知是问佳淇还是问自己。
佳淇不说话,只看着温佳妮,好一会儿后,她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漂亮的乖巧话谁都会讲。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这个家,我也知道,总有一天你一定会离开这个家,如果可以,你可能都不打算再回来,是吧?”
佳淇生着气,笑着,不友好,带着刺。
得不到有用的答案,佳淇不愿多留一秒,转身离开阁楼。漂亮的新鞋子踩踏着地板,声音闷沉,很快消失在三楼。
温佳妮坐着不动,窗外的风吹进来,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情要做,起身继续收拾行李。
打开箱子,她看到郑书文送的那双鞋子,不由得去想象,郑书文加入她的家庭,成为母亲的丈夫,替代她父亲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