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七夕称“乞巧节”,乞巧乞巧,取自“乞求女子心灵手巧,祈望生活美满智巧”的寓意,与情人节倒是没有太多瓜葛。 乞巧的方式,各个地方的风俗也有所不同。七夕一早,凤眉就忙着把屋里的书和衣服搬到庭院里,在阳光下一一摊开暴晒,一时间,院子里挤满了各屋的女眷,都是出来晒衣晒书的。 早先方阿拾并不知道乞巧节有晒衣服的传统,还傻乎乎地叮嘱凤眉:“拿旧的衣服出去晒,新衣服怕晒坏了,不好穿。”瑾娘在旁听见了,连忙提点她:“乞巧节晒衣服,一定要挑最新最好的。”听她的意思,魏晋那会的高门大户,都是以“晒衣”来炫富比美的。如今这风气是淡了,但要是还拿旧衣服出来晒的话,恐会遭人笑话。 方阿拾坐在回廊里,看着新作的几身衣裳在阳光下来回炙烤,心疼得皱起了眉头。与此同时,在韦氏的院里,小颉和其他婢女一起正准备拜织女。她们把茶果、酒、还有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等祭品放到桌上,另外还摆起了香炉和花。这一天里,包括韦氏等人在内的所有家中女眷都要斋戒一日,等夜幕降临沐浴停当后,大伙就会都聚到这一处来焚香礼拜,然后再一起围坐于桌边,一边吃着瓜果,一边面朝织女星,祈求诸事顺利,心想事成。 方阿拾深吸了一口气,一连许了好几个愿,先是为方老黑方阿娘身体康健祈福,然后祈求自己好吃好睡口福不断,最后还偷偷摸摸地带上了六郎。“他那样好看,又那样可怜,求织女星保佑他大病得愈,以后少吃些苦头吧。” 韦氏听不见她说什么,只觉得她表现异常认真,就好奇地问:“五娘,你许了什么愿?花了这么长时间。” 有婢女笑道:“我猜多半与五郎有关。” 苏瑶娘也难得跟着起哄:“他俩好着呢,要说还差点什么的话——” “——那就是差我一个金孙了,你说是不是呀五娘?”韦氏顺势接口,一脸笑意盯得方阿拾直发慌。 “阿娘,我——” “阿家这是急着想抱孙子呢,快了快了,算算日子,再有六个多月,大嫂就该生了吧?” 瑾娘解围得及时,大伙注意力马上都转到苏瑶娘肚皮上去了。方阿拾揪了揪她袖口,悄声和她道了谢,顺道问她:“你呢,你许了什么愿?” 瑾娘掩嘴轻笑:“我的还不好猜么。除了求你男人早些重新和我好以外,我这日子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盼头?” 与此同时,隔着几重院落,张易之端着葡萄酒连打了几个喷嚏。虽说乞巧节多是女子唱重头,但对男人们来说,也不失为一个聚众作乐的好借口。傍晚过后,张易之和方阿拾就兵分两路,方阿拾和女眷待在一块,张易之则跟随爷们的大部队——这一夜,张家的男人们难得都聚在一起,张希臧只露了一面,随后又不知所踪了,只剩下张昌期、张昌仪、张同休和张易之,四兄弟一起在外院的厅堂里饮酒作诗,好不畅快。 张昌期见张易之喷嚏打得厉害,关心地问:“怎么了五弟?可是受凉了?” 张易之捂着鼻子摇摇头。“没事大哥,就是忽然间鼻子有些痒。” “那就好。” 张易之这才注意到,今晚的张昌期似乎有些焦虑。“怎么了大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唉,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张昌期眉头紧锁,“不知怎么的,我今天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的,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张易之笑得呛了口酒。“大哥,你说这话怎么跟娘们儿似的?今晚大伙都好好呆在家里,能有什么事?” “大哥毕竟是快要当爹的人了,难免比我们多愁善感一些。”张昌仪也不以为然。被两个弟弟这么一嘲笑,张昌期也只好自我安慰:“那就是我想多了。也是,大伙都好好地在家里呢,能有什么事呢。” 说话间,张昌期的小厮赵申进来禀报:“外头来了一个女子,说是五郎的旧识,想请五郎外出一叙。” “女子?旧识?” 张昌仪笑道:“多半是五弟的老相好吧。长什么样子?” 赵申答:“夜深了,模样看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是个胡姬。” 另一边厢,女眷这边也因另一个乞巧节风俗而热闹起来。方阿拾缩在苏瑶娘身后,看着一堆蜘蛛瑟瑟发抖。“这,这蜘蛛又是做什么的?” 只见凤眉抓起其中一只活蛛,将它丢进一个小陶罐里,笑着塞到了方阿拾手上。“这叫‘喜蛛’,娘子今晚把它收好了,明早起来,看看这蜘蛛结的网够不够密实,越密越得巧。” “那万一它溜走了怎么办?” “别胡说,不会溜走的。”韦氏忍不住呵斥了她,“一切都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话音刚落,苏瑶娘那边就惊呼道:“哎呀,我的喜蛛不见了!” 众人心中一凛。喜蛛不见,往往预示着将有不祥的事情发生。婢女们四下搜寻了一遍,仍没找见落跑的喜蛛,最后还是苏瑶娘喊了停,云淡风轻地说:“别找了,这喜蛛皮得很,我实在看不住它,还是换只老实温顺的给我吧。” “可是,喜蛛不见……” “那又如何?不过是只小小的蜘蛛罢了,人都尚且关不住,何况是只蜘蛛?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事主本人不甚在意,大伙也就只好缄默不提了。天气太热,韦氏精神有些涣散,只坐了一会就回房歇息了。方阿拾一心只顾着吃东西,不久就遭了报应,肚子疼得蹲了老半天的茅厕才缓过来。凤眉早被她打发回去了,方阿拾摸着肚子独自钻出茅房,却没想到撞见了小颉躲在回廊上偷偷啜泣。 “小颉!你,你怎么了?” 小颉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转身背对着她。“没,没什么。” 方阿拾追上她,指着她一对红眼眶:“眼睛都红成这样了,还说没什么!怎么了,阿家骂你了?” “不,不是……” “还是说,有谁欺负你了?” “没,没有谁欺负我,是……唉!” 小颉低下头,一时间没绷住,又哭得喘不过气来。方阿拾向来不擅安慰人,只知道学其他人生硬地拍了拍她的背:“是不是跟大哥有关?” “你们早就知道了?” “咳,唔,稍微听到了些风声。”方阿拾尴尬地挠了挠头,“阿家和你说了?” 小颉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嗯,她问我愿不愿意给大郎做妾。” “你怎么回她?” “我没回,可这有什么区别呢?我回或不回,她都不会由得我做主的。” 方阿拾憋了好久,这时候才终于敢问她:“你不愿意给大哥做妾,是因为六郎么?” “不错,”在这件事情上,小颉倒是一点都不忸怩,相当爽快地承认了。“我是喜欢他。说句真心话,大郎本也不差,只是和六郎相比,确实寒碜了一些。” 方阿拾在脑海里默默对比了一下两人的长相,没法否认这个事实。“哎,这确实……” 她那为难而认真的表情,意外地把小颉逗笑了。“娘子见过六郎的吧?六郎说的,你看见过他了。” “嗯……” “六郎他呀,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小颉吸了吸鼻子,抬头望向天上的明月。那一夜的月亮并不完满,还时时被流动的云层遮盖住,若隐若现。可小颉就一直那么看着,看着,眼里重新又有了神采。 “五年前,我头一回见他。之前一直是阿娘在照料他,阿娘走了以后,这事就落到我手上了。从那时起,我心里就有他了。” 方阿拾掰着手指算了算。“五年前,那会你才……” “八岁,五年前我才八岁。娘子吓着了吧?八岁的娃娃能懂什么呀,可是当我第一眼看到他时,我心里确确实实就明白了,我这辈子是要栽在他手里的。八岁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依然如此。” “这些话,你和他说过么?” “他知道的。”小颉轻声说,“他什么都知道,哪怕我不说,他也明白。” “那阿家的主意,他也知道了么?” 小颉摇头,眼神又逐渐黯淡了。“其实就算不告诉,我也能猜到他的反应的。” “什么反应?” “他会劝我嫁给大郎的。” “为什么?” “为什么?……”小颉扭头看方阿拾,嘴角居然带了一丝戏谑。“娘子,说句心里话,你觉着六郎和五郎比,如何?” 方阿拾心里怦怦直跳。“这……” “呵。”小颉轻笑一声。“我打小听大伙夸五郎,说五郎如何出色,如何好看,当时我心里就想,那是因为你们不曾见过六郎。六郎才是最好的。但那时候我也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既然是最好的,那就一定不会是我的。” 方阿拾迟迟未归,凤眉找了好几处地方,最后才发现她早回屋休息了。方阿拾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问:“大伙都撤了么?” “娘子走后,大娘子还有瑾娘都回去了,剩下一帮小姐妹在那闹着,一时半会还散不了。” 方阿拾沉默地望着虚空,过了一会才说:“你要是得空,就去帮我问问郎君,今晚还回不回来睡了,要是不回来,我就不等他了。” 话音刚落,张易之就一身酒气地进了屋。“你说……不等谁?” “你又喝酒了?”方阿拾无奈地坐起身,“凤眉,去给他拿醒酒汤。” 凤眉离开后,张易之才坐到方阿拾身边。他是喝了不少酒,但离喝醉还有点距离,只听他用异常低沉的声音说:“玛黛那疯婆子,居然找上门来了。” “什么?”方阿拾惊得喊出了声,“她找上门来了?” “嗯,这会不还没宵禁么,一个人跑过来了。” “她是来找你的?” “废话,不找我还能找谁?”张易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方才她一直在门口嚷嚷,说要见我一面,她也不想想这么个闹法,我怎么敢去见她?” “那她这会还在么?要么,我去看看?” “你去能干嘛,瞎凑热闹。” “那就……还是不理她?” 张易之叹了口气。“我求大嫂替我去打发她了,等会看大嫂怎么说吧。” 方阿拾抓住他的胳膊,整个人不安到了极点:“她深更半夜地跑来,说想见你一面,难不成,她是逃出来的?” 看张易之的表情,两夫妻大概是想到一块去了。回忆起与玛黛的种种过往,张易之满心后悔:“唉,当初怎么会去招惹她呢,真晦气!” 方阿拾把头靠在他肩上,同样忧心忡忡。直觉告诉她,一场名为“玛黛”的风暴就要开始了。不仅仅是处在风暴中心的张易之与她,或许还会有更多人将被卷入其中,他们究竟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