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试探段姒姝现在对裴治的好感到了哪一步,段馡作出担忧的模样,问道:“她们因为你吵起来,不去劝劝?”
裴治站在树下躲太阳,他懒洋洋的舒展了筋骨,闻言,当真双手交叉搭在脑后慢腾腾往前走去。
“那阿馡就欠我一个人情了”
擦肩而过时,段馡听到了他轻声说的话。
她眼皮都没动一下,依旧假笑,八风不动,好似没有听到。
而此时,段云芝她们已经发现裴治了,两人俱是一怔。段云芝怔愣过后神情十分惊喜,似乎是想不到裴治会过来,她高兴走过去,随后又看到了他身后的段馡。
一个是邻国皇子,受宠却离得远。一个是这宫里的一座大山,只要攀上就这辈子不用愁。
不过瞬息的功夫,段云芝心里的算盘就过了一遍,她立马转变自己的态度。
“裴九皇子是来找二皇姐吗?那我就不打扰了。”端得是自持端庄,错开裴治快步朝段馡走去。站在她身后的段姒姝就显出身形。
自裴治来了之后,段姒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段馡仔细观察,还是看出来她脸红了。
段馡叹了口气,没想到段姒姝现在就对裴治有好感了。她正想着对策,就听到裴治唯恐天下不乱,拦住了段云芝。
“是来找云芝的。”
他这句话,直接让段姒姝白了脸,也让段云芝忘了自己的目的,喜笑颜开。
“治哥哥找我有什么事?”
那两人说话,笑得开怀。段姒姝心里不是滋味,即使清楚自己同裴治的差距,心里终究有些失落。她朝裴治看过去,却对上一双如霜的眸子。
那是极好看的眼睛,里面缭绕了冬日薄霜,云间白雾。看人时,含着探究,还有微弱的怜悯。
事不关己,如同看戏的局外人。
身份高贵的大长公主,备受宠爱,自然是事不关己,把旁人的悲痛当作乐子看。而自己在她面前,恐怕就是最好笑的那个乐子。
段姒姝动了动眼睑。
腐烂的伤口被人看见,自我防卫机制突然产生作用,那点自尊风吹火燃最后成了燎原之势,全部涌向那双似乎看透了一切的眼睛。
抑制不住地,对那样一双眼睛产生了厌恶。
段姒姝重新垂下眼。
而此时,段馡并不知道段姒姝把自己想成了什么样子,她就静静看着段姒姝,看她回避视线,整个人隐进树下阴影之中。
那些文字汇集起来的形象,远不如真实看到的鲜明。
段姒姝沉默,寡言。她不像段云芝那般殷勤,遇到人的时候甚至连个寻常的问安都说不出口。不懂什么是交际,也不愿意迈出脚下一步看看外头是什么。
就好似你走在路上突然发现的一枚河蚌,任你怎么掰撬诱哄,都是不动分毫。
顽固至极,画地为牢。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过才见了几面便对裴治上了心。无需多说什么她径直就打开蚌壳,将最柔软的内里露出来。
一个十二年来都沉默着的人,感情来得迅猛万分,宛如突然之间喷发的火山。这浓烈程度超出段馡的预料。
记得曾有人说过,世间女子,都是美而娇弱的。情爱话本里也多是男子负心,女子伤心欲绝。
头被摁低下去,背脊被压着,这就是古旧时代里无处不见的卑劣。
段姒姝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只是喜欢错了人。
现在不过才十二岁的少女,沉默而简单,手上还没有沾上那些鲜血。书里那个为了情爱,毒杀亲众的段姒姝终究只是书里的。只要她能远离裴治,就不会重蹈覆辙。
段馡看着这关系复杂的三人,再次叹气。
*
夜来星现。
昏暗的屋子里被星光照亮了一个角落,段姒姝蓦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她性子内敛,旁人从梦中醒来或许还要惊叫几声,她却只是低低喘息几下,压抑着,将所有声音咽进了喉咙里。
梦是人所想之事,所思之人,所念之景。
段姒姝盯着头顶漆黑的一片,神情怔然。
梦里没有裴治,也没有段云芝。
只有一双眼睛,霜一样的,仿佛隔了重重冬水,从很高的地方看下来。
菩萨一样的悲悯,刀尖一样的锋利。
段姒姝极少对人产生强烈的情感,不管是厌恶还是喜欢,她都表现得很淡。
但现在这刻,段姒姝很清楚地意识到,她不喜欢那双眼睛,并可以说,她极为厌恶那双眼睛……
寡淡的脸上有强烈情绪一闪而过,段姒姝抓着薄被,长长指甲在上面扯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她盯着虚无,嘴抿的紧紧。
寒风从窗棂吹进来,宫女偷懒没有关好的窗户响起阵阵吱呀声。
过了许久,久到能让人产生幻觉的时间后。
段姒姝重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