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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扑面而来的暖意很快消融了建康的冰雪,这座寂静的古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年。普通八年,与北魏的战事彻底结束,自长安以南,尽数划为大梁国土。建康城内,民丰国泰,农事昌顺,一切都在平静中酝酿。  阳春三月里,料峭的寒意使得昭佩裹紧了大氅,她疾步走在回廊里,猛的推开了书厅的朱门,拧着眉走到萧绎桌案前,带着点儿屋外的寒意。  “玉瑶自尽了。”  萧绎笔锋不断,沉默的完成最后一笔,接着抽出手边刚完成的两张画作。  他冷淡的抬头“我知道。” 萧绎将草纸递给昭佩,“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你看一看,这两名女子,你更中意哪一个。”  昭佩接过纸,仍有些意犹未尽,“玉瑶一死,意味着皇后党的最后一枚棋子也只能弃之不用了,皇后再没有文章可做。可,这究竟是谁做的?”  萧绎指着一旁的椅子,示意昭佩落座。  他起身推开了窗,看着窗外已经蔓延开来的春意,不经意的说“是我。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有那么几个看押玉瑶的侍卫在屋外随意的聊聊天,几句话而已,便能轻易的突破我们已经濒临绝望的公主的防线。”  萧绎转过身来,“身处绝境的人,最怕的不是无尽的等待,而是眼见着希望破灭。玉瑶此刻,唯有三个人能够寄予希望,父皇、皇后、六皇叔。你说,若她听到六皇叔主动供出她,以求保命,甚至皇后也无所作为,没有一丝要营救她的意思,而父皇又对她已经表示出失望,意欲处决她,她会怎么做?”  昭佩叹了口气,“玉瑶最后一定很失望。”  萧绎摇头“可她不该失望的,如果她对父皇有足够的了解,就会知道,父皇根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子女,更不要说皇后,甚至,她最不肯相信的六皇叔,也不曾出卖她。”  昭佩盯着手中的草纸,轻声说道“人,往往都是吝于付出信任的。” 萧绎点点头,不甚在意的问“这两个女子,具是我从南市搜罗来的,相貌、品格具佳,若要委以重任,你说选谁比较好。”  昭佩仔细的研究了半晌,方言语“这玉若檀口柳腰,外貌上挑不出瑕疵,可唯有一样不及莲香,那便是出挑的气质和书卷气,总有些风尘气挥之不去。”  萧绎接过画卷放在膏烛之下,瞬息的时间,两个容颜姣好的画中绝色只剩一团黑色的渣滓。  “若是要去到太子府邸,你说谁能胜任。”  昭佩略一沉思,“还是莲香更为出挑,而且其独具韵味的水墨气更符合太子的品味,气质和气场才是更难得的,毕竟好看的外貌只是魅力的一部分。怎么,我们要往太子府送人?但这柔弱的美娇娘能攫取到什么情报。”  萧绎笑了笑“若是需要太子府的情报,自有司隶校尉,这美娇娘自然也有美娇娘的用处。”  昭佩听闻便不再答话,沉寂的看了看窗外的景致,“又是三月了。”  萧绎也看向窗外,柔柔的说“上巳节又要到了,今年你若想进宫,我便陪你去宫宴,若不想,我便带你去郊外,看看寻常百姓家的青年男女都是如何过节的。”  昭佩收起了惆怅的情绪,淡淡一笑,“春天的五光十色太扰人心智了,我还是呆在院子里,看看书,写写字吧。”  萧绎面色一僵,讪笑着“我记得你当初闲暇时间,喜欢喝酒,尤其喜欢喝桃花酿,有时没有好酒,浊酒你也能就着风景喝上一杯。”  昭佩站起来抖了抖裙摆,“我如今哪里有喝酒的闲情雅致,与其让旁人说我是个不知礼数的女子,倒不如我主动改变,顺应他们的喜好,总好过受到非议的强。从我回到将军府那一年开始,我在这建康中,就已经没有好名声了。”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萧绎“因为你,我赌上了我的身家性命,甚至把徐家也跟你捆在了一起,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萧绎攥紧拳头,“我不会。如果你不喜欢建康,我便带你出去,大梁之大,你喜欢哪里,我便带你去哪里。不出十年,这天下,一定是我的。”  昭佩眼中的哀伤一闪而过,若有那一天,这天下间的事物,你都唾手可得,但只一样,真心,不可得。  料峭的春风顺着窗子吹进了屋内,吹的桌案上的纸张簌簌啦啦。    五月的太子府邸被笼罩上了一片愁云,太子生母丁贵嫔于四月薨,经过一整月的法事祈福后,太子在皇陵寻了一处宝地,五月初,丁贵嫔终得下葬,但下葬之后,墓地屡出奇事,而且太子的长子萧察又一次疾病缠身,下不得床,十岁的小儿,被病痛折磨的形销骨立。  宫内的御医无论如何也查不出病因,萧统心焦的夜夜难眠,而后萧统终耐不得性子,私下里从民间请了一位术士,经过勘查,术士言,丁贵嫔下葬的方位有差,导致风水逆行,有祸后人,为今之计,只有在墓前埋入蜡鹅,方能破此困境。  萧统闻言,连夜遣人到皇陵埋入蜡鹅,却被巡视的将士逮个正着。厌梼一事一直是历代君王视为猛虎的禁忌,第二日上朝,武帝便就此事严厉训斥了萧统。但萧统固执的认为自己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子女与已经过世的母亲,宁死也不肯承认自己做错。  武帝端然坐在龙椅上,但手腕却簌簌发抖。  “你真的要在所有朝臣、兄弟的面前,忤逆我?”武帝声音不高,但隐隐的怒气已经传来。  萧统昂首跪在殿前,语气铿锵,“父皇!我实行巫蛊,不过是抱着一颗敬畏天地的心,和躬亲母亲,垂爱子嗣的心,我何错之有。为人处世,只要怀有仁慈爱人之心,那行事又怎会有对错之分?”  武帝气极反笑,“照你这么说,若是人人都抱着善意作恶,便不算是错?”  萧统毫不胆怯,朗声说道“儿臣只是觉得,这天下之事并非都是循规蹈矩的,何况巫蛊之所以被称为禁术,不过是因为前人的规定,但是天道运作,谁又能保证前人不会出错,便是当时没错,天道轮回,因缘际会,百年之后,谁又能保证前人的规定依旧能够适应今日的国情。儿臣并非想要替自己开脱,只是觉得大梁如今,应该换一种治国的理念,不能固守陈规。”  萧统身后的朝臣闻听此言,皆面面相觑,陶弘景、萧纲等人具暗自摇头。  武帝面孔涨红,一把将手边茶盏抛掷出去。  “换一种治国理念?你是看我坐在这皇位上太久,挡了你的路?”武帝见朝臣们窃窃私语,粗气喘的更甚。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你们都拥护这个逆子?” 朝臣们纷纷下跪,齐声高呼,臣等不敢。  武帝站起身来,怒指一脸无措的萧统,“不敢?你们都要摒弃纲常伦理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敢?”  萧统忙起身,“父皇,儿臣绝无此意,只是就事论事....”  “混账!天道?你个逆子也敢妄谈天道!” 武帝面色微红,几乎喘不过气来,一旁的内侍上前,却被武帝狠狠推开。  萧纲上前意欲开口,便被武帝打断“你也住口,今日谁求情,谁便同罪。”  萧统难以置信的看着武帝,“父皇...”  武帝冷冷的盯着萧统,每一眼都暗含杀机。  更漏滴答,时间分秒过去,武帝终后退了一步,舒了一口气,疲惫道“你若是担心你的儿子,便回府邸去,日日照看他,以后也不用出门了。”  萧统久久的看着武帝,随后磕了一个头,慢慢的起身,孤身离开了太初宫,留下一众哑口无言的朝臣和不敢言语的皇子们。  萧绎站在队列最后,冷眼看着龙椅上气极又暗自伤心的父亲,和三五成党的皇子们,以及交头接耳的朝臣。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便注定,你与这些人不过是不能推心置腹的熟悉的陌生人。  太子没有错,他只是太过信赖父亲,认为他和龙椅上那个人依旧是原本应该无间的亲人。  父皇也没错,他应该惩处一个以下犯上、口出狂言的臣子,即便那个人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原来错的是我,父皇不是不会放弃子女,他只是不会放弃顺他心意,对他亲昵又讨好的子女。玉瑶,我终于明白你决定自尽那一刻,心内的凉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