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太带着赵璨出了门,叫司机老杨载着她们,去了赵太太常去的裁缝店。
这家裁缝店,在二马路上,毗邻着赵璨上回去剪头发的理发店。赵太太领着赵璨推门进去,熟稔地在西洋挂钟对面的墨绿色绒沙发上坐下。赵璨打量了一圈店内,装潢奢华,进出的客人皆是衣着考究,料想来这里的,大抵都是高端定制。
大概因为赵太太常来这里做衣裳,店里的学徒工有些认得她了,热情地沏茶,招呼她们暂且在这里稍等。
“密斯周正在楼上给吴大小姐量尺寸。”学徒工道。
赵太太点点头,端起花纹精致的骨瓷杯,轻啜了一口红茶。
赵璨同赵太太在沙发上坐着等了许久,连茶都喝完了,却还没见密斯周下楼。赵璨看了眼对面的西洋钟,心里有些不耐,早知道在这干等着耗这么长时间,便拿本书来看了。而一旁的赵太太却似乎习以为常,怕她等得着急,安慰道:“没有预约,要是恰逢她有空,便不用多等。可要是遇到有旁的客人,在这里等一等也是难免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沙发左手边的玻璃门,暖洋洋地照在了赵璨的身上,在这里坐等的时间里实在无聊,赵璨有些犯困,便将头靠在了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微眯着眼想要小憩一会。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赵太太就坐在她的身边,她的心里莫名踏实,不知不觉竟睡着了。直到听到赵太太在耳边唤她,鼻端隐约闻到若有似无淡淡的花露水味,赵璨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将头枕在了赵太太的肩上。赵璨从小没有亲生母亲在身边,每日里跟着继母过活都是提心吊胆,稍不警醒便会挨骂。因此,她从小就没有什么安全感,更不曾像别的小女孩一样,同母亲亲密无间。她一时有些不习惯,僵硬着坐直了身子,赵太太却似没有察觉到一般,笑着轻轻替她理了理有些乱了的头发。
赵璨这才看到,有两个人从楼上下来。其中一位年约三十来岁的时髦妇人,态度殷勤地笑着同另一位年轻的女子讲话,赵璨估摸着,她应该就是这家裁缝店的老板娘密斯周了。而另一位年轻女子,大约二十岁出头的模样,穿着件束腰的薄绸旗袍,披着流苏披肩,举手投足透着股矜贵。
“吴大小姐,多日不见,不想在这里遇上了。”赵太太笑着上前,又拉了赵璨的手,同她介绍,说是这位便是吴家的大小姐。吴家的产业大,吴太太人脉又广。赵太太虽然平日不管赵先生生意上的事,但她常同其他太太们打牌,耳濡目染,倒也不是完全不知世事,还是颇懂些应酬交际,晓得同吴家处好关系,对赵先生的生意有所裨益。
“赵太太好。”吴大小姐笑着回道,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赵璨一番,“这位想必便是赵小姐了吧?我在画报封面上见过你,也见过你拍的香皂广告。”
“你好。”赵璨大大方方地也同她问了好,又寒暄了两句,便跟着赵太太上了二楼。
密斯周替赵璨量着尺寸,一边啧啧称赞,“我原以为,赵太太同赵大小姐的身段已经算是顶好的了,没想到,赵七小姐的这身段,真是同我店里摆着的那些模特一样,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赵太太虽知道她这话带着些恭维的意思在里头,但听了也心里高兴,只因在她的眼里,自己的两个女儿都是顶好的。
赵太太自己做了一身瓷绿色的长旗袍,说是正好搭配新买的一条珍珠项链。“婉婉,你挑些喜欢的料子同款式,多做两件。”赵太太一直觉得,女儿从不跟他们一同参加舞会,是件遗憾的事。如今见她想通了,便想着多做几件舞会上穿的衣裳,往后常带着她一道去。
赵璨选的颜色款式都是清爽简单的,密斯周赞道:“赵七小姐的眼光真是顶好,这几样颜色和款式,旁人穿稍显简单寡淡,但若是赵七小姐这样爽利干练的气质,穿在身上当真是明丽大方。”
赵璨同赵太太从裁缝铺里出来,又到百货公司逛了逛,回到家时,已是傍晚时分。
小桔子正站在门前张望,见到她们回来了,忙道:”太太,小姐。”
赵太太冲她点点头,就进了楼。赵璨见小桔子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心内微动,想是小桔子的表弟阿庆从陕省传来了消息。
“上楼说。”赵璨道。
小桔子跟在赵璨后面上了二楼,待进了赵璨的卧室,便转身将门关上。
“可是阿庆那边有消息了?”赵璨问。
“嗯。”小桔子忙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赵璨,又道:“小姐,我知道阿庆这信虽是寄给我的,但实际上是写给您的,里头的内容我一个字都没看。”
赵璨看她一眼,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机智又懂得分寸。
她从信封里抽出一张信纸,展开来看。原来,阿庆这些日子没有音信,据他自己在信中所述,是因着刚到那里,人生地不熟,同旁人一起搭驴车去往王家堡的路上,没留神便被人偷了钱。这些日子,他一边沿街乞讨,一边打听着阎老板的消息。沿街乞讨的这些日子,他从旁的乞丐那里打听到了阎老板的事情,却是没有法子将消息传给她们。且不说他举目无亲,身无分文,便是有钱也没办法打电话。他当初给赵璨打电话时,是在省城刚下火车找地方打的,可如今人在小地方,这年头哪来的电话?好不容易遇着一个好心人,听了他的遭遇觉着可怜,便给了他些钱,他这才有钱买了信纸邮票,又在街上花钱找了个代写书信的人,给她来的这封信。这封信啰啰嗦嗦写到最后,才终于提到了关键,即关于阎老板的事情,可却只有寥寥的简单几句,只说确有当地确有阎老板此人,且确实是富甲一方,名下的产业繁多,也做洋布生意。
赵璨读完,沉默了半晌,将信递给了小桔子,“看看。”
小桔子犹豫地看向赵璨。她是个聪明的,晓得小姐叫阿庆去外地是办要紧差事,并且再三嘱咐,此事得保密,不得说出去。那么,信里头讲的内容,必定也是要保密的。有时候不该看的,就不能看,她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今天一拿到信,见是阿庆寄来的,她便拆都没拆开,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小姐。
“不要紧,打开看看。”赵璨朝她道。
小桔子有些紧张地低头盯着信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有的字她不大认得,但联系前后文也能猜个大概。
“说说,看完这封信,什么感觉。”赵璨问她。
小桔子认真地想了想,看着赵璨道:“生气。小姐,我真是没想到,阿庆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候那么不小心,就把身上的钱袋子给丢了呢。”她说着便有些内疚,“小姐,都怪我,平日没看出来阿庆是个那么不着调的,以至小姐将那样要紧的差事交给他去办,却给办砸了。”
赵璨摇了摇头,“你也说了,阿庆平日里是挺机灵的一个人,又是在大地方的街面上混了好几年的,什么样的伎俩没见过,怎么会那样轻易就被人偷了所有的盘缠呢。”
小桔子闻言点头道:“小姐说的确实有道理。他常年在鱼龙混杂的地方同人打交道,从来都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怎么一出远门,反而那么不小心了呢。”
“这只是其一。”赵璨接着道,“其二,也是最可疑的地方便是,他要是真这么好不容易得了钱给我寄信,怎么在信里也没有提叫我想法子给他稍钱或汇款的事?且关于阎老板的事情,也只是寥寥数语,而信中大篇幅在讲的,是他在那边的遭遇以及为何这么晚才以写信的方式联络我。就好像是......是特意解释给我听的一般。有句话叫‘多余的解释,就是掩饰’,我总觉得,这封信的内容似乎很刻意。”
小桔子听了很是惊讶,她刚才看了那封信,总觉得哪里说不上来有种怪怪的感觉,却不似小姐这般想得深远。但她生性聪慧,只将赵璨的话同信里的内容联系在一起,前前后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心惊胆颤道:“小姐,你说......阿庆会不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