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太全程在一旁喝下午茶，看他们父女两个斗嘴，这会儿见他们冷战了，这才开口劝道：“你记得吗，上回我说喜欢胡蝶上杂志封面时穿的那件泳衣，你当时还说要买回来送给我，怎么现在你又对这事抱这样大的成见？”

“那不一样，你是想去游泳，又没穿着上杂志。”赵先生仍旧还在生气。

于是赵太太又转头劝赵璨，“婉婉往后不这样了，对吧？”说着朝赵璨眨眨眼，意思叫她认个错，给他个台阶下。

“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赵璨说完这句，便也上了楼。

赵太太叹了口气，伸手将赵先生举在眼前的报纸抽走，“别装了，报纸都拿反了。”

“噗嗤。”突然角落里传出声音来，赵先生赵太太望过去，便看到门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原来是子安。他担心七姐挨打，便一直悄悄藏在门后偷看，准备一有情况就冲出去抱住父亲的大腿，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一定要护好七姐。没想到却不小心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察觉到自己暴露了，他忙拿小手掩住嘴巴，可已经太晚了。

“子安，过来。”赵太太招手叫他过去，拿手帕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脑门上怎么叮了这么多蚊子包。”说着便叫张妈拿瓶‘明星花露水’过来。

“这不是香水么？”赵先生问。

也不怪赵先生诧异，这时候的‘明星花露水’是知名的国产香水，风靡国内，太太小姐们都喜欢这个味道，出门前要在耳后或是手腕处滴那么一两滴。

赵太太笑道：“我上回往手腕上擦的时候，恰巧手腕上面被叮了个包，这个擦上去凉飕飕的，一会儿就不痒了，没想到还有这个效果。”

*

夜色已深，司机小郑正站在大昌公司门前的路灯下，打着口哨吹着夜来香的曲子，手里拿着本杂志看得出神。

耳边传来熟悉又冰冷的声音，”去老地方。”

小郑吓得一哆嗦，忙将手中的杂志合了起来。“好的，傅先生。”说着便一溜烟跑到不远处的汽车前面，恭敬地打开车门，等着他上车了，这才跑到前面的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傅俦今日心情难得愉悦，便随口问了句，“你刚才在看什么？”

“哦，是《良友》画报。”小郑晓得这位傅先生平日里性子冷，今天却破天荒地问了他话，想来是今天心情很不错，便大着胆子多聊了几句，“傅先生，您平日里也看这个吗？”

“不看。”傅俦道。这杂志很有名，他听人说是年轻女□□看的，无非是讲些穿衣打扮之类的，他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

小郑不知道此刻傅俦心里是怎么想的，接着道：“我蛮喜欢看的。”小郑上过高小，认得些常见字，但普通的报刊上面的字太多，他看着觉得心累。有一回他惊喜地发现这画报上的新闻时事，多是配了图画或照片，旁白文字简单，看着省心，再加上封面常有他喜欢的电影明星，便时常买回来看。

听他这样说，傅俦没出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小郑一眼。没想到这小郑，平时看着挺阳刚，爱好倒挺特别，看来人真是不可貌相。

车子开了许久，穿过几条街，又绕了几个马路，终于在一处公馆前停了下来。小郑知道，这便是傅先生所说的老地方。明明这里同大昌公司相隔不远，但每回来这里，傅先生都是叫他多绕几个圈，足足多花半个钟头。他不晓得傅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既然他吩咐了，那他照做便是。

“回去吧。”傅俦对小郑道，“明早五点，来这里接我。还有，这地方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不知是因着夜风太寒，还是傅俦的语气太冷，小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忙点头：“傅先生，您放心吧，我这嘴巴牢着呢。再说了，我家里还有个病着的老娘还指着我呢，我不敢做出格的事。”他明白，知道得太多，有时反而不是好事，装聋作哑才是上策，他老娘只他这一个儿子，为着她老人家，他也得谨小慎微，不能有半点差池。他这差事，还是老娘舅给介绍的，薪水比在别处做司机，要足足高出一倍来。只是有一点，在傅先生手底下做事，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听的也不能听，嘴巴得牢靠。

四周一片漆黑，借着月光，能依稀看到公馆四周都栽了法国梧桐。

傅俦下了车，扣门，片刻便有个佝偻着背的阿叔开了门，迎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