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璨进到客厅里头的时候,见赵太太难得没出门去打牌,而赵先生则是紧缩眉头,满脸愁绪地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雪茄在抽。
平日里因赵太太不大喜欢家里有烟味,所以赵先生只要在家,都克制自己不抽烟,即便要抽,也是背着赵太太在外头的露台上抽,像这样坐在沙发上,当着赵太太的面抽雪茄,倒是从未有过的事。
“回来了?”赵先生方才就听到她在外头草坪上同子安说话的声音,接着便一直关注着外头的动静,直到听见她的脚步声到了门口,这才刻意将脸上的表情又严肃了几分。
“嗯。”赵璨点头,“去书店买了几本书。”她看到赵父脸上的神色有些纳罕,又有些好笑。纳罕的是,他从未在家里对着她们几个摆出这样严厉的表情,好笑的是,这样子看着太过生硬,过犹不及,一看就知是故意装出来的。
赵太太知道他今日确实是生气了,可过了这么半天,雪茄也抽掉一半了,这气也该消了,于是便道:“你好好同婉婉说,别吓着她。”
赵先生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雪茄在桌上的铜质烟缸里捻灭,语重心长道:“婉婉啊,你要是零花钱不够用,同我讲啊。”
赵璨一脸懵,不是说很生气吗?不是要教训她吗?这没想到第一句话便是问她缺不缺零花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父见她一脸的不解,用手点了点面前茶几上头摆着的一本画报,“这上头是你吧?”
那是最新一期的《良友》画报,封面上赫然印着一个冷艳的摩登女郎,容貌姣好,身着泳装,秀发披散着,与妍丽的容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眼神以及周身散发着的气场,锐利飒爽。
而封面上的这张脸,正是赵璨的,旁边还印有一行小字‘美人鱼赵氏婉婉’。
原来为的是这件事。
赵璨是在百年之后生活过的人,在她的那个世界里,穿泳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况且这泳装还是这样保守的,上身只露了后背,下身相当于一条短裤,同后世的比基尼不可同日而语。
可她没料到的是,赵父赵母是生活在一百年前的人,他们出生那会儿,大清还没亡呢。这几十年来,虽然传入了许多西洋的思想和事物,但像他们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对于这些新事物的接受程度,自然比不上年轻人。
即便是赵父这种留过洋的,在他的同龄人中已算是思想较为开明的,一时也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儿穿得这样暴露,出现在街头巷尾的杂志报刊上,弄得人尽皆知。
尤其这画报,还是他公司里头的下属,拿在手里对着她的照片评头论足,他才知道,他的女儿拍了这样的照片,还登上了画报。见了这个,他心里一阵着急,会也不开了,生意也不谈了,立马叫司机开车送他回了家,却没见到她的人影。
赵母起身拉着赵璨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婉婉啊,也不怪你父亲生气,他这是急的。你还是个没嫁人的小姑娘呢,拍了这样的照片登上杂志,弄得人尽皆知,对你的名声不好。”
赵璨知道她说的意思,是担心这事对她的婚姻有影响,怕将来婆家或丈夫嫌弃,就算是不嫌弃,知道了这事,心里始终会有根刺,不利于家庭和谐。
可赵璨却暂时还没想过婚姻的事,她现在这个身体,还只有十六七岁,放在后世,连高考还没参加,也没达到法定的结婚年龄。且受原生家庭的影响,从前,婚姻对她来说并不美好,她也对这个不抱憧憬。来了这里,有时她会觉得,像赵先生赵太太这样的婚姻,倒也不坏,只是她仍觉得,她自己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更何况还有赵父赵母以及子安这些亲人。
只是老余同阎老板的事还没有查清楚,她心里的直觉始终还是不安。恰恰这时,《良友》画报的周编辑向她伸出了橄榄枝,邀请她去拍封面人物。她觉得这是个机会,多一个机会也就多一条退路,人一辈子就那么几次大的机遇,当机会摆在眼前时,要是抓住了,有可能会改变自己或是整个家庭的命运。未雨绸缪总没有错,毕竟这世上的事情很难预料,百年基业还说垮就垮呢,更何况是处在乱世之中的赵家。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多一条路子总是好的。”赵璨道。
赵先生见她并不知错,原本消了的气又腾地冒了上来。“我们家还没到那个地步呢!我赵某人就算是落魄死,也用不着叫自己女儿出卖色相去赚取好处!”
“什么叫‘出卖色相’?”这话赵璨不赞同了,“不过是拍了个照片登了杂志而已,那许多令人佩服的女性还登上过《时代》杂志呢,难道那也是出卖色相赚取好处?”
“那不一样。”赵先生心里一烦躁,便又想抽雪茄,可看了眼一旁坐着的赵太太,知她不喜,便硬生生忍住,将刚抽取出来的一支雪茄,又塞回了茶几上的雪茄盒中,“可她们上杂志封面,又没有穿得那样......”他似是没想好合适的措辞,犹豫半晌才道:“她们的服装又不伤风败俗。”
“那是泳装,之前国内的女子游泳队参加远东游泳比赛,拿了金牌,您看报纸的时候,不还夸赞她们是巾帼英雄,为国争光的嘛。”赵璨道。
赵先生说不过赵璨,索性便拿起手边的报纸来看,不再理赵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