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从泳池中出来的赵璨，随手接过张若怡递来的一条白色浴巾，披在了身上。摘掉泳帽泳镜的她，一头乌黑秀丽的青丝披散着，杏眼桃腮，她整个人裹在宽大的浴巾里头，只剩下白皙的双脚踩在地上，在身后印出几个水印来。

她面对大家的瞩目，表现得倒是十分坦然从容。她从前就是明星女企业家，媒体眼中的女强人，曾对着上千人演讲也脸不红心不跳，也曾对着主流媒体采访的镜头自信大方，今天这事对她来说就是个生活中的小插曲，她也并没太放在心上，只是时间久没游泳，想游泳了便下去游一游，顺手拿个冠军罢了。

张若怡有些看呆了，“婉婉，你今天真美，在水中的模样，像极了一条美人鱼。”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迎面走来一人客气笑道：“说得不错，赵小姐今日的表现堪称最佳，令人耳目一新。”

来人穿西装、戴礼帽，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只见他笑容满面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双手递给赵璨，“鄙人姓周，是《良友》画报的编辑。不知赵小姐可曾看过我们出的刊物？”

周编辑今日应邀来观看游泳比赛，一见赵璨便觉眼前一亮。他方才特意同周围的人打听过了，这年轻女子名叫赵婉婉，出身很好，是富商家的千金小姐。

她不光游泳不含糊，且与他曾见过的众多或妩媚或娇柔的女星名媛们不同，自带了一股飒爽干练的劲，眼中甚至还透着几分锐利。这种气度与锋芒，这年头人们只在成功男性的身上看到过，却从没在哪个女性身上见到这样的气质。周编辑不禁纳罕，深觉要是这样的女性能登上画报的封面，应能有不错的反响。《良友》画报的读者，大多都是追求时髦的女学生、新女性，这样一个自信、飒爽的女性形象，应是符合她们的审美与憧憬。

“《良友》画报？”赵璨手中拿着名片看了一眼，略颔首，“我平日也看的，里头的社会经济新闻还不错。”

张若怡微微讶异，“我从来觉得里头的社会新闻是浪费版面，没想到还真有人喜欢看啊？”她平日里也喜欢看这画报，只不过同大多数女同学一样，都是爱看时下流行的服饰妆容，再就是冲着漂亮的封面才买的，每期的封面都不同，有电影明星，也有名媛淑女，总之都很养眼。她是个喜欢美丽事物的人，因此，每期看过的画报她都收藏了起来，足足在家里的红木大书柜里密密麻麻塞满了好几层。

周编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多谢二位对弊社刊物的厚爱。是这样的，方才我见赵小姐气度不俗，因此想冒昧地问一下，不知赵小姐是否有兴趣做下一期的封面女郎？”

赵璨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这周编辑找她是为了这事。她从前也当过经济周刊的封面人物，可那是作为优秀企业家登上的，这样的时尚刊物，却是从来没有上过。

周编辑见她没点头，以为她是有什么顾虑，毕竟虽然眼下年轻人的思想与从前相比开放了许多，但在大多数上了年纪的人的观念中，女人在公开发行的刊物上面抛头露面仍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像赵七小姐这种出身大家族的闺秀，有些思想包袱也属正常。

“不急，您好好考虑一下，三天之后我等您的答复。”周编辑笑道。

听闻此事，赵璨很平静，张若怡倒比她激动百倍。“婉婉，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的，你自从同沈南秋退婚以后，这段日子确实是光彩照人，好看得就像从画报上走下来的摩登女郎一样。不，比我收藏的画报上的那些还要美。”倒不是指她的穿着摩登新潮，就是她身上的气质与想法，比她心里憧憬的新女性，还要更有魅力。那种骨子里的自信与独立，还有飒爽和霸气，就好像不属于她们这个时代。

“婉婉，要是你真的上了《良友》画报的封面，那可就是家喻户晓的名人了，到时候不知有多少人追捧。像去年有一期的封面，也是个女学生，不过自从她出名后，就有导演找她拍戏，现在是红遍沪上的女明星了。不仅这样，还有许多大的商社，找她拍广告。对了，咱们学校对面那个大的可口可乐广告牌你有没有印象？那也是她拍的。”

被导演挑中，当电影明星什么的，赵璨倒是没有想过，也对这个不感兴趣。可要说是拍广告么……“周先生，我三天后给您答复。”赵璨道。

*

天还没黑，路边零次栉比的广告牌与霓虹灯已亮了起来。一个中年妇人，手里挎着个菜篮子，另一只手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孩，正同街边的小贩讨价还价，“再便宜一个铜板，要么再送我两根葱。”

另一个浓妆艳抹，穿了桃红色滚边旗袍的年轻女人则是上了路边停着的一辆黄包车，“去百乐门。”

“小姐，这个时候路上最是拥堵了。”司机老杨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转头对赵璨笑笑解释道。

赵璨知道，要换做是个脾气不大好的司机，在路上堵了这么久，像蜗牛爬似的走走停停，这会儿早就骂骂咧咧了。但老杨是个稳重好脾气的，这也是赵先生为什么叫他专门接送女儿的缘故。

车窗外嘈杂熙攘，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提醒着赵璨，这些书中的路人，不是纸片人，他们也都有着自己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有着喜怒哀乐。还有赵父，赵母，家里的小弟弟子安，以及小桔子，张妈，此刻坐在她前排的司机老杨，都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赵璨到家的时候，看到家里的窗户黑漆漆的，心里不禁觉得蹊跷。平时这个时候，客厅里的水晶灯已经亮起，张妈已烧好一桌的饭菜。而赵先生，则是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不时抬头看一眼厅里的西洋座钟，同赵太太道，“婉婉快回来了吧。”

赵璨问门房，“先生这么晚了还没回来？那太太呢，去马太太家打牌了？”

门房摇头表示不知，“小姐，你进去看看就晓得了。”

赵璨有些狐疑，推门进去，忽然厅里亮了起来。子安笑着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七姐，生日快乐！”

他这么一说，赵璨才明白过来，她自己和赵婉婉不是同一天生日，今天应是赵婉婉的生日。难怪她觉得今天早上出门前，其他人都同平日有些不大一样，神神秘秘的，好像有什么事瞒着她一般。

赵太太已点好了蛋糕上面的蜡烛，叫小桔子把灯重新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