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鹰冷眼将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脑海里没有一丝印象。不过,既然能出现在这后山密林,肯定是季家的人,叫他一声哥哥也没错。 “哥哥?”见他久久不动,小姑娘跌跌撞撞地靠近。许是他一身生人勿饶的气势,紧挨在小姑娘身旁的小动物们俱是一缩,纷纷躲到了一旁的树后。 季鹰垂眸看她,没有吭声。 小姑娘顿感委屈,好不容易见着哥哥了,哥哥怎么不理她呀?刚刚摔倒在雪地里那么多次,都没有现在难受。小孩儿的心思总是直接写在了脸上。她的嘴角撇了下来,拼命地张着眼儿,生怕泪珠子也跟着滚落下来,水润润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 季鹰眉头微拢,冷声纠正道:“我不是你的哥哥,你认错人了。” 小姑娘便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开了闸,脸上挂了一串泪珠,小手不安地揪着自己的衣角,慢吞吞垂下脑袋,软糯糯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倔强道:“可是……你就是我的哥哥呀……”她伤心极了,一路上的疼痛都涌了上来,觉得手疼、脚疼、头疼,哪儿都疼。 季鹰盯着毛茸茸的脑袋,眯起了眼,心思微微一动。几年前,他好像是听说过,他的母亲又生下了一个孩子。只是他一年几乎见不了母亲几面,更别提见到那个孩子了。会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吗? “你的母亲是谁?叫什么名字?”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染了丝烦躁。 小姑娘抬起脑袋,用袖子擦了擦脸,想了好一会儿才蹦出几个字:“兰、兰……我忘记了……” 季鹰嘴角微抿,神色复杂。据他所知,季家家主几房妻妾之中,也只有他的母亲,名字里带了兰字。 他又仔仔细细瞧看小姑娘的相貌,是个十足十的小美人。被冻得通红的脸颊,丝毫掩盖不了如玉的肌肤,一双鹿眼儿干净澄澈,唇红齿白,足以窥见其长大后的绝顶美貌。而他的母亲兰夫人,当年便是以绝色闻名青城,本只是一户贫家女,凭借着美貌,一跃成为了季府的贵妾。瞧着瞧着,他甚至觉得眼前这张精致的小脸与兰夫人重合了大半!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十之八九是他的妹妹。 可,这么小的孩子,又是怎么认出素未谋面的他呢? 于是便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的哥哥?” 察觉到他态度的缓和,小姑娘黑曜石般的眸子便亮了亮。片刻后,却闷闷垂下脑袋,皱起了小小的眉头,不去看他。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哥哥就是哥哥呀,一眼就能看出来,还需要怎么认吗? 季鹰也想到,她还这么小,能知道些什么,许是听多嘴的仆从们说的吧,于是话题一转:“你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母亲都不管的吗?” 这个问题,她会答!小姑娘仰起脸,颠三倒四一本正经的答道:“我就在花园里,睡觉觉……然后,然后……睡醒了,就在这里了……”思考了一小会儿,想到问题还没答完,便捏玩着自己肉肉的手指,继续补充,“嬷嬷她,不知道去哪里了……唔,娘亲,不太记得了,没怎么见过……但是,很漂亮很漂亮!” 小姑娘觉得自己答得很好,又偷摸着往前蹭了几步,对季鹰绽放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季鹰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曾经的他,也是这样过来的。兰夫人大概是天生不喜欢小孩子,指派了个嬷嬷就算了事。可主子都不重视,奴才们又怎么会放在眼里,更别提悉心照料了,喂上几口饭吃,饿不死,也就算交了差。恐怕这会儿,连小姑娘走丢了都不知道。 他突然觉得嘴里微微发涩,仿佛隔着时空,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季鹰向来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不知是否因为感同身受,如今竟也起了一丝怜意。 “你叫什么名字?”他弯下腰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轻一些,柔一些。 小姑娘歪着脑袋,她又冷又累又困,眼前模模糊糊的,都快要看不清哥哥的脸了。虽然有些疑惑哥哥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强撑着,揉揉眼睛,乖乖巧巧应道:“苗苗,苗苗,我叫苗苗。我三岁了,最喜欢的就是哥哥。”为了让哥哥不再这么奇奇怪怪,她稍稍多介绍了一点儿。 季鹰沉默不语,思绪又飘远了,他不知道现在该拿这个小团子怎么办才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苗苗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了,身上哪儿都疼,哥哥这会儿又冷冷地,一动也不动。圆圆滚滚的小身子一颤一颤的,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但就在她忍不住哭的前一刻,季鹰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小头颅。 “哥哥?”苗苗睁大了眼,疑惑出声。 她的发丝很软很细,毛茸茸暖乎乎的,异样的温暖顺着手指传递到了他的胸口。 季鹰心思百转千回,最终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回家。” 说完,收回了手,起身朝前走去。 他不知道如何对待这个小姑娘,但他知道,他已经不可能对她置之不理,任她自生自灭了。 苗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抿着小嘴,笑弯了眉眼。哒哒哒跑上两步,想跟上哥哥的步伐。 然后,啪叽一下,又一次摔倒在松软的雪地上。 季鹰闻声,回过头,就看见小不隆冬的一团儿,陷在了绵厚的雪里。 他的身体比思想先一步行动,反应过来时,已经将小姑娘抱到了怀里。 她小小身子凉得跟冰块一样,隔了几层衣衫,季鹰都能感觉到冷。他从未与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过,整个身体都有些僵硬,姿势笨拙又生疏。 苗苗一点儿也不介意,伸出双手搂住季鹰的脖颈,把脸埋在他的肩头,甜甜笑了两下。 她暖暖的呼吸打在季鹰脸侧,激起点点酥麻的痒意。 待到季鹰抱着苗苗回到家时,天都黑透了,寂静的夜空中,一轮冷月独挂。 说是家,其实就是个低矮破旧的废庙。附近没有一户人家,清清冷冷的。凛冽的寒风一吹,夹杂着细碎的雪,冰凉月色之下,越显鬼气森森。 进了庙,正殿左边就是季鹰住的地方。房间十分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旁的什么都没。但好在干净整洁,井井有条,没有蛛网,也没有厚厚的灰尘,将那鬼气褪了大半。 幽幽的烛火燃起,苗苗早已趴在季鹰的肩头睡熟了,小嘴微张,隐约打起了小呼噜。 季鹰摸了摸她软软的脸颊,轻轻笑了一下,晦暗的灯火让他的目光柔和了些许。他竟然把她带了回来,一直以来平静的心湖,微微起了波澜。 接着,他打来热水,找了块帕子,仔仔细细地帮小姑娘擦手擦脸。然后嫌弃地剥下那已经烂成咸菜的外衣鞋袜,远远扔开。又找了床旧被褥,把睡得纹丝不动的小姑娘团吧团吧,塞到了床铺里头。 夜已深了,窗外的雪渐渐停了。季鹰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也跟着躺到了床上。 合上眼,过了好久,他仍没有进入梦乡。耳边浅浅暖暖的呼吸声,和着门外呼啸怒号的风声,脑子里乱的如同一团麻。毕竟只是个小少年,对待从天而降的妹妹,还没能做到心如止水。 到了夜半,他还没睡熟,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给惊动了。 季鹰闭着眼,迷迷糊糊的不想动弹,但忽地就想到,今日屋里多了个小姑娘,手往身旁一探,入手一片滚烫。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苗苗小小的身子裹在旧被褥里头,瑟瑟发抖。 夜半三更。 季鹰用被褥将苗苗包裹严实,抱在怀里,顶着寒风出了门,直奔最近的医馆。 离这废庙最近的,是家名叫百草堂的小医馆,里头只有一名大夫。大夫年纪不大,是个才出师的学徒,十天半个月,都没有一单生意上门。半夜里被敲门声震醒,也不恼,立刻开了门,将人迎了进来。他的眼睛尖,最先看到的,是季鹰怕银钱不够才备带上的灵草。 这是明心草,不是很常见,像他这个小医馆里,就没有。而他本人,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收集各种草药,于是热情地将人带到了帘后的医床上,还贴心地掸了掸灰尘。 季鹰将苗苗轻轻放下,顺手掖了掖包裹住她的被褥。 年轻大夫拉起小姑娘的手,简简单单地把了会脉,立刻诊断道:“身热如炭,畏寒无汗,寒邪入体。发热而已,好说好说。”又舔了舔嘴唇,笑道:“我也不收你诊金了,就拿你那两株仙草抵了吧!我打包票,绝对药到病除!” 季鹰觑眼看他,这大夫毛毛躁躁的,一点儿也不沉稳持重,他并不是很安心。遂在递过灵草后,确认了句:“药到病除?” “药到病除!”年轻大夫信誓旦旦,捧着灵草麻溜地抓药去了。 大夫虽然年轻,但确确实实是专业的。 第二天一大早,苗苗的烧就退了。 季鹰借用医馆厨房,煮了锅清粥。自己简单吃了两口后,盛了一碗,估摸好时辰,就给苗苗送了过去。 正巧,苗苗此时刚刚转醒,闻到香味,便揉了揉眼睛,扭头看了过来,漆黑的眼珠因发热而泛起一层朦朦的水雾,弱小可怜又无助。 “怎么了?好些了吗?”季鹰走到床边,腾出一只手轻触她的额面。 年轻大夫跟在他的身后,探出了头,瞧了眼苗苗红润的脸色,得意道:“看吧,药到病除!” 岂料,苗苗怯生生的躲在被窝里,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眨巴了几下,软软问道:“你们……是谁呀?” 季鹰眯了眯眼,将手收回,“嗯?” 小姑娘又看了眼他手上冒着热气的小碗,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伸出手扯了扯季鹰的衣袖,细声细气地解释:“不要生气,我不记得了……我、我是谁,我都不知道……” 季鹰转身,瞧向年轻大夫,眸色渐渐转冷。 年轻大夫哆嗦了两下,蓦地觉得这小少年有些可怕。他毕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年长几岁,也打不过眼前这人,万一闹起来了,自己铁定吃亏。更何况,他还提前收了人家的诊金,那诊金也高出市价一小截,这会儿心里虚得慌。 于是,讪笑两声,走到床边,认认真真望闻问切一番,心道:这娃娃昨儿夜里送来时,一看就知,只是最常见的发热而已,怎么会连人都识不得了呢?不应该啊! 四诊过后,仍是没查出毛病,于是壮着胆子,在季鹰的冷眼下,伸手将团子从头摸到了脚,恍然大悟。 “身上有跌伤,后脑勺有明显凸起,应是不小心撞到了脑袋,淤了血,得了失魂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