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飘洒洒。 青城的冬日,冷的可怕,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荒无人烟的季家后山密林,树木层层叠叠,高不见顶,每一棵树的桠杈上都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雾凇。雾凇一簇簇的,衬得树木愈发枝繁叶茂。 其中一颗巨型云杉的根部,蜷缩着一个圆鼓鼓的小团子。 那是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姑娘,肉嘟嘟的,深陷在软绵的雪地中熟睡。一张脸儿皱的像个小包子,看起来,睡得极不安稳。 不时有蓬松如棉花团的雪兔探出头,蹦跶着跳到小姑娘身旁,小心地凑近,然后眯着眼睛,趴着不动了。 躲在树洞里头的小松鼠也凑起了热闹,抱着圆滚滚的松子,快走几步,紧挨着小姑娘。 待到身上长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动物时,小姑娘才悠悠转醒。她揉了揉眼睛,呆愣了足有一刻钟,才懵懵懂懂地看向四周。 这里……是哪儿呀?她、她不是在自家花园打瞌睡吗?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呀…… 小姑娘有些害怕,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团团,伸手抱紧,漂亮的鹿眼儿里满是泪花。窝在她身旁的小动物察觉到了动静,纷纷靠得更近了,像是在安慰一般。 这时,冷风吹过枝丫,洁白的雾凇被轻轻抖落,啪的一下,滴到了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小姑娘这才探出头来,仰着脑袋,看向被树枝层层遮住的天。好半晌,抹了抹鼻子,握着小小的拳头做了个决定。她、她不能待在这儿,她要回家,她要找哥哥。 她站起身来,迈出了第一步。 可她实在是太小了,没走上几步,就啪叽一下,摔倒在厚厚的雪地上。 雪下了一天一夜,现在已有一尺来厚,几乎将那个小小的身子埋了个半。 “苗苗,不哭……苗苗,要勇敢……马上,就能找到哥哥了……” 小姑娘颤抖着给自己鼓劲儿,万分努力地拱了拱身子,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自己从雪地里拱出来,身上那不算厚实的衣衫全部湿透了,眉眼鼻梢通红一片。 她低头看了看衣服,有点儿委屈,想哭,又生生地忍住了,张了张嘴,小小声地重复那句话:“苗苗,不哭……苗苗,要勇敢……马上,就能找到哥哥了……”好似一直说着便会成真似的。 说罢,用结了一层薄冰的袖子抹了抹脸,坚定的继续朝前走去,脚步依旧踉踉跄跄,不时摔上几跤,却没有停下。 雪下得越来越欢,越来越大了。 季府学堂,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对着书卷,摇头晃脑念念有词:“……自盘古开天辟地,九州四海,灵气四溢,化生万物。普通凡人,毫无资质,无法修行,只有得天地机缘者,才能够感应天地灵气,引气入体,踏入修仙正道。今天下之地,皆属四宗,我们季家所在的青城,就隶属于四宗之一的天剑宗……” 老先生的声音单调枯燥,有如上好的安神汤,催得底下百来名学生昏昏入睡。 讲得累了,老先生正欲端起茶杯,润润嗓子,恰对上一群萎靡不振的学生们,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猛地咳嗽了两声,冷哼道:“下面,我要找一位同学起来,向大家介绍一下天剑宗。” 昏睡的学生立时清醒了大半。 老先生冷哼一声,随手一指,“季鹰,你来回答。” 单薄清瘦的少年起身,施礼后道:“天剑宗,乃四宗其一,以剑修闻名,主张以武入道,重心性,轻血脉。西北大陆皆隶属于天剑宗,青城只是其中小小一块。”十三岁的少年,正处在换声期,其声低沉嘶哑,宛如纸磨砂石。 老先生稍稍满意了些,点点头,接着问道:“那咱们青城季家,又是如何呢?” “最初,源于某位先辈,机缘巧合之下,气运加身,召唤出以自身能量为引的魂体,命名为魂术,自此踏入修仙大道。因先辈曾臻化神之境,季家子孙受其荫护,血脉传承,皆有资质,一跃成为青城第一修仙世家。” “说的不错!坐下吧。”老先生十分满意,脸色和缓了许多。 百来名学生中,不少人都面色不虞,狠狠地瞪了季鹰一眼。 老先生则继续用那平淡无波的声调接着讲了下去,“说到魂术,乃是季家独门秘术,但近千年来,却无人得以悟出。无他,只因条件太为苛刻,不仅须是季家血脉,而且一人一生,仅在筑基之前,有上那么一次召唤机会……” 慢慢的,纷纷扬扬的雪花越来越快的洒下,眼见着即将转变成鹅毛大雪,老先生才悠悠地住了口,合上书卷。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散学吧。” 强撑着的学生们精神一震。 老先生掀了掀眼帘,接着补了句:“近日雪大,大家就不必来了,待到腊月十五,再来进行年终考。” 学生们面露喜色,立刻起身作揖,齐声道:“学生知道了。谢谢先生,先生再见!”不少性急的,急哄哄地扯着书包带子便往外头跑。剩下的三三两两也都带着笑意,加紧了手上的动作,跟着快步走了出去。 毕竟都只是一群十来岁的孩子,试问,谁不喜欢放假呢? 还站在讲台上的老先生叹息着摇了摇头,慢吞吞地收拾书本。 这学堂里的学生,除去小部分的季家子弟外,旁的都是家主好心济助的孤儿贫儿。这学堂教得也不只是读书识字,还会引导他们修行参悟。要他说,能进学堂的孩子,可都是走了大运。 可这修仙一道,从来都不是坦途,现在学习的基础知识,才只是入门的第一步。这帮孩子,都还年轻得很啊,完全不知道勤奋刻苦,只知道瞎玩,也不知道他们将来造化如何,哎! 老先生悠悠叹息着,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抬头定睛一瞧,便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是季鹰啊,怎么还没有走?是有什么事情吗?” 教室已经空了,季鹰是最后一个学生。 “一段时日不能上课,想向先生讨块藏书阁的玉牌,方便查看各种典籍。”半大的少年身姿挺拔,沉稳如松。 老先生捋了把花白的胡须,哈哈大笑,“甚好甚好!”这孩子,不仅上课认真,放假了还不忘学习,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老先生教书多年,最为喜爱的就是这种勤奋好学的学生了。 于是不仅给了玉牌,还额外挥笔写下了一张薄薄的书单,供他参考。 季鹰将书单妥善收好,施礼道谢后,方才缓缓离去。 出了教室门,才发现雪下得的确是大。学堂的地面,每日都有仆从扫洒,仍旧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霜,脚踩在上头,发出清脆的咯吱声响。 季鹰朝着学堂大门走去,恰巧,在半路上遇见季家家主,也就是他的父亲——季远山。他躬身作揖,低头小退半步,将自己隐于一旁。 季远山微微点头,抬腿欲走。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忽地觉得这孩子有些面熟。 于是停下脚步,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季鹰垂眸,眼神向下,默看自己的脚尖,答道:“季鹰。” 对于不认识自己的父亲,季鹰并不觉得难堪,这么些年来,他早就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 “季鹰?”季远山沉吟了片刻,又问:“是兰姨娘的孩儿?” “回父亲的话,是的。”声音恭敬,不似父子,倒如主仆。 话说到此,季远山终于有了一丝印象,兰姨娘的孩子啊,就是那唯一一个没养在季府的孩子吧。刚刚粗略的瞧上一眼,这孩子倒是争气,竟然练气七层了,是个好苗子。只是今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时间去多了解一下了。 于是,拍了拍季鹰的肩膀,匆匆叮嘱了句好好修行,便不再多说,转身离去了。 季鹰沉沉应了一声,眼睫低垂,面色平静无波。等人彻底消失不见,才继续不紧不慢,朝学堂外走去。他的心思并未在季家家主身上多做停留,反而盘算起自己剩下的银钱。 抬头看了眼天色,离日落还有一会儿,季鹰决定去一趟后山密林。 后山密林是季家那位先辈留下来的,里头有一个巨大的法阵,法阵撑起了一个特殊的结界,使得季家子孙外的人无法踏入半步。但季家绵延了千年,财大气粗,到了他这一代,多得是天材地宝,就没人把这块深山老林放在眼里了。 除了季鹰。 对于季鹰来说,这深山老林就是他的宝库,他常常在里头寻上几株修士们不屑一顾的灵芝仙草,拿到普通人的集市上去卖,也能换个几钱银子,勉强顾个温饱。 毕竟同属于季家,后山密林离学堂并不远,走上一小会,也就到了。 只是,今日,稍稍有些不一样了…… 密林深处,雪地松软,一串奇奇怪怪的痕迹留在上头,格外的突兀。那痕迹连成了一道小小的沟渠,忽窄忽宽,一旁还有小动物们留下的几排爪印。 季鹰盯着看了片刻,仍没看出这是什么东西留下的。 他信步沿着痕迹,边走边看,想找几株能换银钱的药草。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药草找到了两株,痕迹的制造者也找到了。 那是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一丁点儿大,短短的腿几乎全陷在了雪地里,就跟小狗刨地似的往前走着,身后留下一道小小的沟渠,又时不时摔上两下,让那道沟渠微微加宽。 季鹰观察了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趣,还未等他转身离开,小姑娘就发现了他。 “哥哥!”小姑娘细细糯糯的喊着,乌溜溜的黑亮眼眸里满是依恋与信赖。 季鹰愕然,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