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人情冷暖(1 / 1)少女与捕快首页

包子铺前,胖老板接过叶上秋递来的钱,在掌心颠了颠,铜钱撞击,发出清脆响声,引得店里店外都看过来。    胖老板不去擦挂在肉鼻头上的汗水,眼珠在叶上秋脸上转了一圈,为难道:“十文只够一半,还得再付十文。”    叶上秋拿包子的手停在半路,不解问道:“之前齐叔来买,不都是两文钱一个吗?”    齐叔原是叶家老仆,父亲不在,外院一切事务都靠他打点,但就在昨天,他携众来请辞,且要立时结钱走人。叶上秋苦求无用,只好放人,但是这样一来,家中诸事,就只能由她亲力亲为。    她自黑狼山上回来已经三天,这三天,一滴泪也没来得及掉,因为不仅弟弟腿伤待治,母亲的痨病也如讨债鬼一般,来势汹汹。眼下,她纵有千般苦楚,也只能和血吞下。唯愿父亲收到信后早日归来,卸下她一身重担。    “是两文钱一个没错!”胖老板高声向围观者吆喝,“大家都来听一听,省的回头说我胖哥欺负她家孤儿寡母。”    食客们交头接耳,以刻意压低、却刚好能被叶上秋听见的音量议论她。    胖老板转向叶上秋:“这一笼十个包子,你买走五个,剩下半笼我卖给谁去?”    叶上秋听出他话里嘲讽,脸上滚热,但想到家中病人,只好忍气吞声,自钱袋里又掏出十文来,丢到胖老板手中,伸手去拿包子。胖老板拿竹夹一挡,道:“小姐还是不要动手,我挣的是清清白白的辛苦钱。”    眼见遭人嫌弃至此,泪花顿时悬在眼眶。    “小姐可别在我店里哭,我是小本生意,不偷不抢……”    叶上秋咬紧下唇,不叫眼泪掉下来。    一个高大人影挤进人群,朗声道:“一个大男人,这么婆婆妈妈的!”胖老板回头,看见是穿红衣、挂刀的生脸捕快,诺诺点头,不敢发作。    红衣捕快速速装好包子,双手递到叶上秋面前,人群发出怪笑,被捕快瞪了一眼,立时萎了。    叶上秋微微低头致意,眼泪啪嗒落在捕快手上,她不待对方开口,伸手接过包子,转身而去。    对于此间遭遇,她不是没有预料,早上在药铺取药时,就被伙计拿眼神问候过,但毕竟没像胖老板说得这般直白。    看来,是她低估了世人的恶意,但愿赵员外家的人能念在同病相怜的份上,说话不要太难听。叶上秋攥紧手里的桃木剑戟,心道。    ******    赵府门前,黑仆妇眉头拧得麻绳一般,拿鼻孔哼她:“莫说不是我们家的,就真是少奶奶掉的,在土匪窝里走了一遭的东西,员外还会许它进门吗?”    “既然这样,”叶上秋捏着连接桃木剑戟的红绳,“能否请妈妈进去问问红玉嫂嫂,若真不是她的,我也好……”    叶上秋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她回家的时候迷迷糊糊,清醒过来之后才发现手里抓着这串东西,桃木剑戟是给小儿辟邪用的,除了红玉,她想不到这东西会是别的谁的。    原本,她还打算借机看看红玉,包子铺之后,那念头已被打消,只是没料到,赵家的仆人连替她问一句都不肯。    为难之际,又看到刚才那位红衣捕快,他脚步轻健,向叶上秋点头致意,然后转向黑仆妇,双手抱拳,高声道:“新津县衙捕快张道年,有事拜访赵员外!”    老仆妇立刻堆笑:“大人请稍等,这就让小的去禀报员外。”她说话之际,门口的小厮已跑进院里去了。    “姑娘也来找赵员外吗?”张道年转身问叶上秋,模样很是温和。    叶上秋摇头:“我有个东西要……”    “我说叶家小姐你也真是的,”老仆妇不耐烦地插嘴,“土匪窝里的东西旁人撇还撇不急呢,你往家拿什么?”    叶上秋顿时红了脸,手里那串桃木剑戟没敢再往外拿,略欠身向张道年致歉,便提着药和包子转身,毕竟家里还有两个病人等她照顾。    哪知这一日注定不安宁,她刚拐进黑石巷,就看到当初替范家提亲的李媒婆劈啪啪打门。李媒婆见了她,立刻快步迎上,高声道:“我的小姐哎,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家里怎么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害我敲了半天的门,骨头都要敲断了!”    上前接过她手里提篮,李媒婆撇嘴嫌道:“我的小姐哎,这种事情怎么都要你自己去做了?家里那些个东西都死绝啦?”    叶上秋这几日心里苦,此时被李媒婆一顿爆呛,竟觉得轻减几分,不由嘴角微弯,问道:“妈妈来多久啦?”    “你别笑,”李媒婆面色一沉,轻拍她手,“我来不是什么好事。”    叶上秋笑着回道:“早晚都要来,我猜的到。”这一次,嘴角拖着苦涩,只弯到一半,便提不上去了。    将李媒婆迎进门,叶上秋给她倒上水,便端着餐盘往里间走去。    叶母刚出过汗,鬓发都沾在脸上,正眯着眼睛歪在床头歇息。弟弟叶起阳睡在母亲脚边,脸上还挂着泪痕。仆人一走,叶上秋因要照顾他们,自知分/身乏术,便将弟弟抱到母亲大床上来,她自己夜间就宿在窗下矮榻上,方便照应。    在小桌上摆好碗筷,叶上秋上前叫醒母子二人,招呼他们起来吃早饭。说是早饭,也只是早上熬出的粥,配那几个包子罢了。齐叔带人一走,家里前前后后的事情都留给她,她实在是有心无力,何况厨艺本来也一般。    李媒婆在外面喝过水,不见外地跟到里间来。先是摇头“啧”了一串,然后快步上前,抱着叶起阳连呼:“我的乖乖吆,怎么伤成这样?天杀的黑狼,早晚让雷劈了他!乖乖,让妈妈看看,还疼不疼?”     叶起阳年方八岁,受伤之后一直哭,昨天才被母亲训了一顿,要他体谅姐姐,能忍就忍一下。可这孩子年幼,生来就唇红齿白惹人喜爱,家中上下,个个娇惯,蜜罐里宠大的,如何忍得了?不过是看到满脸靑肿的姐姐忙里忙外,开始懂些事,勉强自己罢了。如今被李媒婆一疼,虽没哭出声来,泪珠却是成串地往下掉,叫人十分心疼。    看见儿子落泪,叶母也开始拿手绢擦眼睛,咳嗽了两声,向李媒婆道:“看见妈妈进门,我就猜到是怎么回事。昨夜里我还跟阿秋说,这亲退了也好,一来不叫他范家为难,二来眼下这境况,我也怕闺女嫁过去受气,就算他范家不提,我也是要退的。”    李媒婆劝道:“叶夫人想得开最好,眼下刚遭难,免不了要苦一段时间,等风声过了,我一定替小姐寻一户好人家。”    叶上秋盛了碗粥,捧给李媒婆,道:“亲事就算了,妈妈你也看到了,眼下家里急着要找做事的。我知道妈妈平常不管这事,只是牙婆说县上找不到人,您各处走动,若是看着好的,尤其是会做饭的,万望帮我留意一下。”    “这个好说,”李媒婆拉着叶上秋的手,“你娘和弟弟都仗你照顾,小姐心里再苦,也得把眼前这一段撑过去,等你爹回来了,就什么事都好说了。”    叶母叹道:“也不知道北面仗打得怎么样了,别再像去年,一耽搁就是好几个月。”    叶上秋不忍看母亲挂心模样,借口洗脸躲出来。    昨夜里睡不着,她把范家当年提亲送来的聘礼归拢了一下:像是鞋啊、梳子、镯子这些东西,一直就没动过;至于三牲糖果之类的,已折算成银子,也不会让范家挑出理来;只唯独短了一对银元宝。    若是普通的银元宝也就罢了,偏那是范家替他四个儿子特意打造的,照范老爹的话说,他家是商户,这元宝意义非凡。如今退聘,若发现不见了银元宝,只怕范老爹不肯罢休。    主房里,叶母勉强吃了几口,便搁下碗,又向李媒婆道:“阿秋会遭难,都是我们娘俩拖累的,要是去年就依了范家,把亲成了,哪还会有这种事?”    李媒婆摆手道:“夫人快别这么说!这土匪抢人,是天灾人祸,谁能提前料得到?好在小姐命大,活着回来了。前街秀才家那姑娘,被土匪一刀扎在心口窝,死了,秀才他老两口,连尸体都没敢看一眼,那才是真可怜。”    叶上秋正好进来,便道:“秀清她是自己扎下去的,她想……”    本来还想继续往下说,但是“保住清白”几个字,她说不出口。    “秀才是个迂老头子,把闺女教成这样!”李媒婆摇头叹气,“小姐你可别学她,活着要紧,就算不为自己想,家里还有爷娘老子呢!”    叶上秋想应一声,也说不出口,便笑了一下,把聘礼清单递过去:“没存下的都折了银子,待会我带妈妈过个数,好去回范家的差。”    她递过去的清单里,除了当年范家下聘的那张礼单,还有昨天晚上重拟的折算单子,另附纸,各物折银多少,一一对照,最后金元宝上还加了重墨标注,生怕看单子的人漏过。    她指着最后那列金元宝,向李媒婆道:“只这一样,请您一定跟范家言明:原聘中那对银元宝没了,所以用一对金元宝作赔。”    李媒婆不识字,看着清单上的条条目目直咂嘴:“放着这样细致的姑娘不要,我倒要看看,他范家能娶到什么样的媳妇?”    “哦,还有一样,”叶上秋补道,“眼下我家里没人,东西只能他范家派人来取。”    李媒婆往窗外看了看,说:“估计人快到了,我是想先跟你们娘俩打个招呼,所以提前来了。”    叶母道:“劳妈妈您费心了!”    “那有什么?”李媒婆正摆手,忽往窗外一指,“吆,这范夫人还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