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放完头顶烟火也慢慢熄落,二人起身,往回走去。
寺庙外的道路时暗时明笑闹声透过另一侧的林影传来。
走下最后一阶台阶迎面走来一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姜千澄没在意,直到身侧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妱儿!”
老妇人声音在夜里明显,引得在场人都往姜千澄身上看来。
姜千澄听到人喊她小名,转过头来,一眼就与人群中的老妇人对上眼姜千澄有点吃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熟人,脱口而出道:“外祖母!”
谢老夫人目光落在姜千澄身上,又落在她身侧的少年身上。
他身后的谢家人见到姜千澄与沈放在一起,惊讶不已,当即有人朝姜千澄招手,给她做眼色让她快点到身边来。
老夫人敲了敲拐杖扶着她的儿媳谢夫人松开她。
谢夫人上前,给沈放做了个小礼道:“小公子今夜也来看花灯了?怎不知提前会我们一声,早知道您来,我们就给您领路了。”
谢夫人说完,瞥姜千澄一眼道:“妱儿,还不快点回来,是不是你不听话,缠着沈公子了?”
姨母训斥人时,不怒自威,居高临下俯视姜千澄,眼里暗含威胁的意味。
姜千澄瑟瑟抖了一下,上一次被姨母用这个眼神看时,是她的小猫猫跑出去,抓伤表姐,姨母狠狠地打了姜千澄的掌心。
姜千澄无意识地往沈放身后躲。
“千澄妹妹,”另一头走出来一个十三四岁少女,她将姜千澄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表妹不是被禁足,该在家里好好待着吗?怎么跑出来了?”
说话者正是谢家大小姐谢姝,少女长得清雅秀丽,一张杏仁小脸,眉下明眸流转,唇白齿红,细细看去大家闺秀的模样,身上一股淡淡的书卷气。
谢姝目光从姜千澄脸上划过,无意间一瞥,看到姜千澄与沈放握在一起的双手,她微微失神,手上扇子没拿稳,啪嗒一声落地。
但看到他二人双手相握的,又何止谢姝一个?
谢夫人盯着他俩,微微皱眉,旋即藏起不耐烦的神情,笑着朝姜千澄招手。
然而姜千澄一点也不领她的情,看她的眼睛里满是胆怯,像谢夫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谢夫人加重语气,再次道:“姜千澄,回来!”
本以为这话一出,素来胆小怯懦的姜千澄一定会乖乖过来,谁想小姑娘仍缠着沈放不肯松手。
谢家人着急了。
沈放什么身份?万一姜千澄缠着他,得罪他,沈放告发到他老子面前,他老子再禀报皇帝,谢家在皇帝心目中形象不得打折,谢家的仕途也要一步三折?
谢夫人正要再次出口训斥,少年的声音响起
“是我带她出来玩的。”
谢夫人脸上神色一僵,连带着身后一片人都面露诧异,属实没料到是沈放自己带姜千澄出来的。
而沈放接下来的话,更让他们下不来台
“之前谢夫人罚姜千澄抄女诫,说抄不完就不许出门,之后又打伤她的掌心,这不是摆明了故意刁难她一个小姑娘吗?”
谢夫人愕然,疑惑这点私密的家事怎么让沈放听了去?
她看一眼躲在沈放身后的姜千澄,顿时明白了。
定是这个小丫头暗中颠倒是非,把脏水往谢夫人身上泼了。
谢夫人心里恼火,恨不能捞过姜千澄,狠狠打她小手一顿,又敬畏沈放在这里,不得不笑道:“公子误会,这话可是千澄与告诉你的?误会,我怎么可能故意罚她,是她自己先犯了错”
谢夫人还欲说,沈放已出声打断她,道:“是不是误会,我心中自有定断,用不着你来说。”
少年人立在那里,气势咄咄逼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清贵气质和高高在上的气场,让人不敢直视。
谢夫人话堵在口中,不由握紧了拳头。
这么多人看着,她既要维持当家主母的脸面,不能怯场,又不能说狠话得罪沈放,真是急坏了。
沈放又道:“谢家让姜千澄抄女诫,我替她抄了一份,傍晚时就送到了老夫人房里,只是那个时候老夫人已经出门了,自然没瞧见。”
这话不得了,让堂堂国公爷小公子抄女诫成何体统,这话传出去不得让人笑话?
此时谢家一众人堵在台阶的中央,路过的行人以为这边出了什么争执,目光朝此处看来,齐齐竖起耳朵,听到谢夫人惩罚寄宿在自家的外甥女,不由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着谢家地位斐然,在扬州可谓头一份的大家族,居然出了腌臜这等事?
老夫人听到身后议论声,出来打圆场,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大人罚罚她而已。既然小公子出面,替千澄说话,那她女诫不用抄了,足也不用禁了,回去我让她姨母给她道歉。”
谢夫人自诩当家主母,从来都高高地摆架子,一听这话,面色难看到极点。
让她一个长辈给晚辈道歉,如何说得过去?
谢夫人默不作声,想用沉默把此事掩盖过去。
然而众人目光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似乎在等着她的回应。
久久的沉默,空气渐渐凝固,老夫人瞥一眼沈放的脸色,重重一敲拐杖,惊得谢夫人打了一个激灵,她迟疑了一下,面对婆婆的眼神,才不得不站出来。
年轻的妇人半蹲下身,在姜千澄面前,和蔼一笑:“妱妱,这事是姨母不对,姨母给你道歉,以后绝对不会乱罚你了,好不好?还请你原谅姨母姨母。”
她朝姜千澄投去一眼。
谢夫人姿态摆得极低,若姜千澄懂事,就知道她的眼神是何意思,姜千澄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好让她下得来台面。
然而小姑娘根本不接受她的道歉。
姜千澄不理她,抿了抿唇,对沈放道:“哥哥,我们走吧。”
这态度,好比无形中一巴掌,扇到谢夫人面上了。
姜千澄转目看她:“姨母,你根本就不是真心道歉,你之前不分青红皂白打我,说我的猫猫是小畜生,可明明是表姐非要抢我的猫,我的猫怕生人,不小心抓伤她,你们却说是我的猫猫不懂事甚至还扬言要打死它。”
小姑娘说着说着,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你们当我是小傻子,不知道我的猫猫今早为什么会失踪吗,不知道是谁打伤了它的后腿,将它活埋到土里吗?”
这话谢夫人可就不明白了,谁知道姜千澄的猫儿今早又跑哪里瞎玩去了?
可她看姜千澄目光定定看向谢姝,沈放也随她,看向一旁的谢姝时,谢夫人慌神了。
瞧姜千澄的意思,莫非是谢姝干的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目光全都汇聚到谢姝身上。
谢姝眼珠子动了动,借绣花鸟纹的扇子,挡住脸上神色,对上姜千澄的目光。
她道:“妹妹不要胡说,你的猫儿一向顽皮,上次故意挠破我的手背,我手上还有它的猫爪印呢。这次它被打断腿,别是它自己跑出去捣乱,惹恼了人,才被给埋的。”
谢姝说话声清清淡淡,给自己辩解时也不慌不乱,在外人眼中,她俨然一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怎会干出这等残虐的事?
谢家人你望我,我望你,摇了摇头。
姜千澄拿出小手绢给自己擦泪,说出心声后,心里舒坦许多。
至于谢家人相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反正他们从来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姜千澄一点也不在乎。
她嘴角扬起微笑,心中安慰自己。
幸好有哥哥陪在身边,她才有勇气说出这些话,放在从前的话,她绝对不敢。
这般想着,她又握紧了沈放的手。
沈放感觉到掌心一紧,低头目光落在依偎在身侧的小姑娘身上,能瞧出来,小姑娘虽然面上带微笑,但心里还是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