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琛从净室出来,黄昏已近。两人同去澄辉堂看刘太夫人,刘太夫人留二人下来用晚饭。
刘太夫人身边最早服侍的除了鲍春莱,还有一位女使,叫做缪然,是良家子。原本也是兖州卓家的远房,年轻时做了刘琛姐弟二人的乳母。二人大了以后,她原本可以请辞归家的,只不过后来端睿太子故去,刘太夫人身边需要贴心人开解劝慰,她便一直留在了王府。
前些日子探亲回来,说到自己最小的儿子身染恶疾,去了,情绪上有些波动,因此在家中多耽搁了些时日。本想直接在那边养老,但听闻刘太夫人身体不虞,故,辞别了夫婿和儿女,又回到了元城。
“王妃来的正好,太夫人今儿还和奴婢念道,说是您这几日在田里忙,也不知有没有时间,咱们这些日子收了些帖子,都是想拜访您的,您看?”
锦盈当年在冀州避祸时,缪然便对她很是喜欢,自刘太夫人病了后,府里管家之事,锦盈打理也是十分尽心和周全,缪然不免更加满意,后来又听说了江南河道承包之事,最初乃是由她促成的,此举,为府里狠赚了一笔,是以喜爱之余又多了几分敬重。
缪然娘家也是商贾出身,对那些能赚钱的女子,不似东都贵女那般轻视,反倒敬佩的很。
锦盈放下箸子,抬头道:“婆母若是觉得我该见见,那就见见好了,田里这几日秧苗也都插好了,正在引渠灌溉,这些,儿媳也帮不上什么忙。都有谁递了帖子过来?”
刘太夫人抬手让下人将帖子拿给她,道:“有,有,有那位沈夫人,傅太太,还,有一位,你的全福人。”
锦盈想了想,问道:“可是那位严大嫂子?”
刘太夫人使小性子似的嘟了嘟嘴,锦盈忙笑着递了碗鸡仔汤,“不是,是严夫人,她们哪里有资格给我当嫂子。”
刘太夫人这才脸色缓和。
缪然目光看向刘太夫人,又看看锦盈,有些莞尔,她多年没见过太夫人这样使小性子了,觉得有趣,上前为刘琛填了一箸菜,道:“殿下真是有福气!”
刘琛见锦盈哄的自己母亲高兴,心里得意,面上却装的很是云淡风轻,谦逊回道:“都是母亲和嬷嬷教的好!”
缪然抿了嘴笑,刘太夫人更是高兴,脸上笑意盈盈,连饭都多吃了半碗。
待几人用完了饭,下人将碗盏撤干净,几人便坐回正堂饮茶。
锦盈道:“她们见我,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我对这些人情往来知之甚少,到时候让嬷嬷陪着我一起见见吧,也好提点提点我。”
刘太夫人让她单独接待这些人,是在抬举她,她心里清楚。她自己倒是也能应付,只是婆母施了好意,她也需要投桃报李。她提议缪然代劳,让刘太夫人的眼睛盯着她办事,是在体现她对澄辉堂的尊重。
刘太夫人很满意,点点头,冲着缪然说了几句,缪然便转述道:“是这样。以往夏收结束后,元城都会举办庆收宴,城里城外,官员百姓,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庆祝丰收。往年,这些人也会给咱们送帖子,都是邀请太夫人到城外十里街参加庆祝宴,今年她老人家身体有恙,便想着让王妃您去。这几位太太,之所以都在此时递了帖子,无非也就是争个先后。”
锦盈懂了,她应了谁的约,同去十里街参与庆收宴,便是为谁抬了脸,所以这几位夫人的接见顺序很是重要。
锦盈想着,也就是个宴席,没什么大不了的,正要一口应下,刘琛咳了一声,幽幽说道:“母亲以往参加的,跟今年的可不能比!这些日子大家都忙,我看这宴席还是让沈聪自己承办,咱们直接出银子撑撑场面便是了,宴席上人多口杂,锦盈还小,席上三教九流之人甚众,只怕她镇不住这样的场面。”
缪然笑道:“殿下说的是,只是这沈家和傅家一同来请,咱们也不好厚此薄彼。去不去都无所谓,总得安排时间见见这二位夫人。至于这严夫人,王妃更是得见了,她当时可是您二位的全福人,若是这点面子都不给,只怕寒了人心。殿下和王妃回去再商议一下,这丰收宴是去还是不去。”
锦盈听出来了,这宴席去与不去均可,但这几个人锦盈是必须要接见的。
她冁然而笑,回道:“听婆母的,先见见人,这宴席参不参与,我回去再与夫君商议。”
锦盈怀揣着一肚子疑问,回到颜养斋,劈头问道:“这沈家和傅家有仇?”
刘琛个头又长了不少,锦盈如今抬头望他,只能勉强看到他的下颌,光洁的下颌上零星长着几根短胡茬,显得侧面的轮廓很是硬朗和有型。
刘琛自顾脱了外衫,揽她肩头在自己臂窝,往床边走去,欣慰道:“本王的夫人果然聪明,就听一句零碎,便察觉到了。”
他二人坐到了床上,底下小丫头们,端着冷帕子香胰子进来,服侍二人擦脸净手,更了衣衫,躺到用冷水擦洗过的竹席上。
屋内的冰囊新换了冰块,使得闷热降下去不少。
“这元城布政使,名为沈聪,进士出身,早几年入仕时,曾外放到青州一个郡县做县令,后来回东都后又在户部做了几年主事,户部虽然掌管全国银粮赋税,是一等一的好差去处,但若再往上升,便需要坚实的人脉和雄厚的财力,二者缺一不可。你可能不知道,这位沈大人是实打实的白身出身,未入仕时,祖上有几亩薄田,算不上什么大户,后来即便是稍有政绩,也从未听过他在庶务上有什么积攒,人脉的连接,需要用金钱和关系堆砌,他不结党,听闻每日衙府事物结束,连同侪相聚都甚少参与,这样严正的人,听起来,似乎同内阁,同皇室,同官场,关系都很一般,却能在户部这样的地方任职多年,实在是件怪事!”
锦盈觉得有些热,稍稍靠他远了些,疑惑道:“从县令调回东都,虽然只是户部一名小主事,可没有人脉也做不到吧?”
刘琛笑了笑,“聪明!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们沈家不靠门生、不走内阁、也不向上钻营和向下盘剥,靠的不是故旧之路,是姻亲,遍布全国各地的姻亲,沈家妻妾成群,最重子嗣,嫁出去一个女儿,娶进来一个媳妇,一进一出,得到的是双倍的资源置换,大家抱团取暖,这才有了如今赫然的沈家基业。”
“而后,他又从户部调来冀州,也就是三四年光景,直接升了布政使。”
刘琛用手臂圈着她,将身子蹭她近了些,锦盈有些嫌弃,可不敢明说,只得软声道:“殿下,旁去些吧!我热的很!”
刘琛故意曲解她话,用下颌抵住她额头,在她耳边咬声,“这才什么时辰,王妃即便是热,也须忍忍。”
锦盈脸色酡红,假装听不出来,只用舌尖抵着牙齿,笑盈盈道:“殿下说的是!那边有张须弥榻,殿下,我忍的也实在是辛苦,不若您先去那上面休息片刻吧!”
这么热的天,鬼才想那些事!
刘琛虚抬上身,隔着重纱帐望了那榻一眼,撇撇嘴,道:“不了!本王要为夫人解暑,还是与夫人呆在一处好,免得夫人半夜起身要水,那些丫头们听不到。”
锦盈自婚后,并未安排下人守夜。一来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二来她自己也不适应外间睡个外人。不过也因此,自己半夜渴醒,迷迷糊糊要水喝时,睡在外面的刘琛,跑的多了些。
锦盈脸有些红,“妾未嫁前,家中长辈曾有教,是殿下自己要睡在外面的,不若我们换过来,这样妾晚上就不麻烦殿下了。”
本来就该自己睡在外面,是你自己霸着那位置不放。锦盈心里如是想。